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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Phone5工厂十天亲历记:麻木、混沌、心酸
2012-09-19 09:56:04   来源:第一新闻网   评论:0 点击:


  这些工序分散在厂区内的各个厂房里,每个厂房大小不一,一般的面积接近一个足球场,每个厂房有4-5层楼。记者进入的“表面处理厂”车间,根据工序的不同划分为不同的流水线区域,空间上用一些橱柜、架子分隔开来,地面上用黑黄相间的斑马线贴纸围出各个区域的范围。不同区域之间的间隔并不大,最近的大概只相隔一米。
  
  线长让记者们戴上口罩和手套,先在老员工身后观察学习。记者所在的“贴纸线”是全手工操作的,一条十几米长的“长条桌子”两侧各是一条流水线,“桌面”是墨绿色的滚动的皮带,iPhone5后盖就源源不断地从上一道大工序被传递到皮带的一端,然后依次经过记者们这道流水线的几道小工序的处理:贴纸、塞胶塞、点油墨,传到另一端,接着转到下一道大工序。
  
  每道小工序根据复杂程度的不同有2-5人不等。工人们坐在“桌子”的两侧,当后盖经过自己面前时就把它拿下来处理,完成之后再放回皮带上。如果上一道小工序处理完成之后的后盖是横着放的,那么本道小工序处理完后就竖着放,反之亦然。原则上,如果本道小工序没处理完是不能流到下一道工序的,所以每道小工序的最后一名工人还肩负着“把关”的任务,就是把没处理完的后盖先拿出来,装入托盘,等待完成本道小工序再放回流水线。
  
  “桌面”的上方,还搭了一层板子,作为放置托盘、工具的场所。车间里有许多展板,写着考勤和每几小时各流水线的产量、良品率、产品详细问题等。
  
  一晚加工3000个iPhone5后盖
  
  很快,新人陆续上了生产线。11点,放工人们去食堂吃了饭,一小时后开始后半夜的工作。记者被分到“点油墨”,就是用油画笔在手机后盖的四个1毫米见方的接触点上涂上保护用的油墨。线长说:“不能多也不能少,要刚刚好盖住。”记者连点了好几个,都被线长批评说没点好。
  
  那些分到贴纸的工友也不好受,要把不到5毫米宽的贴纸从纸板上一条条揭下来,平整到位地贴到后盖侧面的4个指定位置。线长还在不停地喊着:“怎么贴得这么慢?!”“哎呀!你又贴到外面去了!”“我叫你这样拿料,照着做,能学会不?……”线长说,这种细致活儿,本来全是女工干的,最近员工辞职太多,只好让新人男工顶上。
  
  平均每3秒钟,就有一个手机后盖从记者身前的流水线上经过。记者要做的是迅速拿下来,点好油墨,再放回去,如次循环反复。夜深了,记者白天睡了觉,倒不怎么困,就是手和脖子非常酸疼,记者只能趁着物料流动间隙的几秒间,用力地抓握几下双手,回旋肩关节。对面的好几个人都趴下了,线长还在不停催促:“快点快点!流水线不能停!”一个说笑的人被课长发现了,被罚站十几分钟。
  
  工作了两个小时,按规定应该休息10分钟,流水线却没有停下的迹象。“休息?不可能!”记者左边的老员工说。看到记者惊讶不已,他说,一个多月前他刚来时,这条流水线才刚刚搭起来,最近生产强度猛然上升,因为iPhone5快上市了,巨大的订单压力让整座工厂高速运转;使劲招人,男工顶女工,都是为了加快生产。记者右边的人对谈话一点反应也没有,手头没活时,目光呆滞地望着前方,他点油墨点了两个多月了。再右边的按USB胶塞的分头男,困得不行了就猛捶头。
  
  看来只有申请上厕所这一种方法能休息了。3点半,记者申请上厕所,过了快一小时线长才给了记者10分钟时间,记者出去活动了下筋骨,感觉好多了。到了5点,8小时工作已经满了,有人提出要下班,线长说:“不行!我们没下早班的!”
  
  6点到7点的这一小时是最难熬的,又饿又累,困意也不断袭来,感觉过得特别慢。记者恨不得前面慢点做,或者是皮带停下来再也不要开。按一分钟点5个计算,每晚10小时,记者要处理3000个iPhone5的后盖。四条线,12个人,半天能出36000个,很恐怖。
  
  最后记者不知是怎么坚持着点到7点的,而张强他们连厕所也没去过,愣是在流水线上连续坐了7小时。下班后集合,线长嘶哑着嗓子强调服从的纪律,还大喊:“你们谁想5点下班?!来这里都是为了赚钱的,多加把油吧!”其实,这两小时的加班费还不到27元。
  
  第二天,记者白天睡得不是很好,晚上过了12点之后就特别困,一闭眼就能睡着,物料和油画笔从手中掉到地上好几次。全技员(相当于副线长)居然还不时过来猛踢凳子:“坐整齐!对准后面的斑马线!”聊天是消困解乏唯一的办法,就连这个,也要被线长和全技员骂。到了最后一两个小时,看着连绵不绝流来的物料,记者烦躁得受不了,有强烈地想把手中的物料扔出去的冲动。记者重重地把做好的物料砸在流水线上,每砸一个,骂句粗口,身旁的工友也和记者一样。
  
  就这样,在工人们昼夜不停的劳作下,iPhone5零配件从世界各地的工厂生产出来,汇聚到一起,接着再飞向世界各地的消费者手中。30天后,记者离开了富士康,而记者的工友们,以及全球千千万万生产iPhone的工人们,仍将继续他们手中简单重复的工作,不知何时停歇。
  
  那些生产iPhone5的年轻人
  
  来自中国农村的90后年轻人,是富士康工人的绝对主体。
  
  记者观察发现:他们是富有思索和行动能力的群体:虽然嘴上花样多一些但做事之吃苦耐劳绝不输父辈;虽然接受正规教育不多但对知识的渴望、对民族的热爱绝不低于那些在大学校园里的兄弟姐妹。
  
  只是,他们不愿意也没办法再回到父辈耕耘的田园,他们要面对的许多情况、在思索的许多问题,其实和城市里的读书人已无二致,甚至还要更多更深。
  
  张强:给iphone5贴后盖纸的手变猪爪了
  
  张强是记者最早认识的工友。在晋城富士康招聘面试时,十几个应聘者在听面试官指挥做体格检查时,大都默默无言,只有这个梳着分头的小胖子嘟囔着:“还要检查这个?”
  
  张强今年20岁,晋城农村人,初中没读完就出来打工了。在辍学之后的五六年间,他走过许多地方,近的有郑州、洛阳,远至甘肃的天水。
  
  实际上,就算未曾如此东奔西走,他的能说会道也让人印象深刻。在富士康的每个片段,在他嘴里都能调侃一番。培训上讲安全生产,他对身旁的一个胖子说:“要是你不按规矩操作机器,那下班我们就有‘肉’吃了!”头天上班,一夜不停给iPhone5手机后盖贴纸后,他号称“手变猪爪了”。
  
  油嘴滑舌,甚至时常因为懒得跑去食堂而一天只吃两顿;但在工作上,他一点也不含糊。上班时,他常常提前一小时就从宿舍出发,尽管走到工厂不过十分钟路程。第一天的10小时夜班干下来,不少人连声抱怨太累,甚至说要马上辞工,他对此撇撇嘴:“多干几天适应了不就好了?”
  
  新人培训最后一天,记者和张强都倚在操场看台的扶栏上休息。他忽然主动问记者:像现在这样不读书来工作,和去读大学相比,哪个更好?记者说:各有各的好与不好。他说,他觉得他这几年挺好的,学到了不少本事,积累了很多经验。他又跟记者说,他们村子一个在天津读了重点本科的人,快三十了,回来之后连工作也找不到。
  
  他其实想做一个面点师。之前一年半在西点屋里做面包的经验,已让他有足够的自信和期望:“再让我在店里待上一两年,出来不说能带徒弟,起码自己也能开个店子了。”他之前在西点屋,每天就工作半天,一个月也能拿一千五六。而在富士康,每天至少要做满8小时工,底薪也只有1550元。“但爸妈觉得做面包没前途,要记者来富士康。唉,都不想跟他们说了!”
  
  园区内的商业街上有家面包店,他经过时,不住探头张望。“下次去问问看他们要不要人,要不直接在这里干老本行算了!”他笑着,不知有几分玩笑,几分认真。
  
  钱凯:整个人处于迷雾绝望状态
  
  第一天上班解散之后,记者干活用的口罩和手套没来得及扔在车间里,心想既然带出来了,干脆留个影吧。于是叫住钱凯帮忙,他很乐意地帮记者拍了照,这是记者第一次和他聊天。
  
  钱凯也是晋城农村人,23岁的他已在外闯荡了七八年。一听记者在上海待过,他很兴奋地告诉记者他曾到过上海两次,一次是十几岁时去的松江某电子厂,已经记不清楚了;另一次是三年之前在闵行一处工地做电焊。他说,在上海第一次看到地铁时不认识,问旁边的人:“这火车怎么这么短呀,还五颜六色的。”
  
  他说,他做电焊有五六年了,已经拿到了焊工证,凭这门技术一个月可以赚五六千块钱。而他的一个同龄人,当初是和他一起学电焊的,现在都到新加坡去干活儿了,一年能赚十几万,在晋城市区都买了房。家里人希望他以后就干这行,但他自己不想这样。“这不是我喜欢干的事。”
  
  他有将来做生意的想法,但还不确定,希望这几年能好好考虑考虑,最后安稳下来。他说,来富士康是想学点东西,他觉得网络、电子产品是个不错的生意方向,但他之前从来没接触过,所以想进来看看。但到底能学到什么,他也不知道。“一个这么大的厂子,总有他经营的门道吧。”他随后马上跟记者问了几个网络的基础知识,记者一一解答,他感叹“收获很大”。
  
  一次在食堂吃饭,他很认真地跟记者说:“我现在不清楚自己的性格究竟是什么样的。跟急躁的人在一起就会很急,跟沉稳的人相处又会变得缓慢,找不到自己个性的发展方向。”他还跟记者说,从今年年初以来他整个人处于“迷雾”之中,生意、感情都不顺。“你能理解我说的这种‘迷雾’吗?真的是很绝望,看不清将来的方向。”
  
  
  
  一名新进员工正在富士康游戏中心玩投篮。
  
  赵飞:喜欢看《乔布斯传》,但用不起iphone5
  
  在富士康宿舍里,赵飞睡在记者的下铺。这个21岁的大学生是河南人,在郑州某大专读经管专业,开学就大三了。本来是去富士康郑州厂打暑期工,结果被派到晋城,又被转到太原。
  
  赵飞的工作是操纵机器铸造iPhone5的后盖,整夜只能站着。他说他这条流水线本来是要配17个人的,结果最近走掉了许多,每天只有七八个人去上班,但生产任务一点也没减少,每夜还是要产5600个,压力非常大。“冷却剂的味道非常刺鼻刺嗓子,但本来应该每天发的口罩最近竟然一周只发一次,真是受不了了!”
  
  赵飞的床上放着宿舍里唯一的一本书:《乔布斯传》。他知道iphone,也知道乔布斯,这本书是跟同学借的,还没看完。他赞同乔布斯的创新精神:“虽然他的手机卖得那么贵,可他就是做到了别人没有的品质。乔布斯是个神奇的人。”不过,他又说:“乔布斯是我们学习不了的,每个人有每个人的个性,没法强求。”
  
  谈到每天从自己手上生产出来的iPhone,他列举了许多优点,还说那些拿到了最新的第5代产品试用机的人,有多么的牛。“看来你挺喜欢苹果手机的?”记者问。他笑了:“我也是听别人说的。我自己用手机只要耐用不出问题就可以了。”他给记者看了看他正在用的手机,是某著名国产家电厂商制造的。“我也用不起iphone5。”
  
  此外,女人和政治是男人聊天永恒的话题,这群20岁上下的小伙子们也是一样。这些小伙子喜欢用手机上网,聊钓鱼岛,黄岩岛,言语尽知天下大事。
  
  电视也是工友们重要的信息来源。但宿舍楼电视房一直紧闭,因此入职了一段时间的工人们都喜欢去买厂区商业街的399元“电视手机”,不走数据流量,直接能收十几个电视频道。某晚,工友们打开了手机的电视功能,看着央视放的“日本内阁成员参拜靖国神社”专题。“啥时打一仗?!”他们纷纷发出了这样的感慨。
  
  记者手记
  
  有人说,对某个人或者事物有了强烈的情感后,看到它不仅精神会震撼,身体上也会产生剧烈的反应,这叫做“肌肉记忆”。
  
  记者已经对iPhone有了肌肉记忆:当记者从富士康出来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每当在街上看到那个被咬掉一口的Logo,身体都有一种酸麻的感觉。这是记者“卧底”十天,连续生产三天后的反应,不知那些连续劳作数月甚至数年的工人们,是否早已麻木。
  
  他们也盼望有一天能用上iPhone;但现实用的是“NCK1A”手机,穿的是“360度”跑鞋;如果每月加80小时班,能拿2600元。从邀请函开始,苹果每次发布会的所有细节总是精心设计,让人印象深刻。然而,不管上台高管的说辞有多妙语生花,记者们从未听到对广大一线劳工的感谢;不管每次宣扬它产品多有技术含量,也不能掩盖这些高科技并未广泛应用到生产流水线上;不管鼓吹用户体验有多棒,也改变不了工人们经历的痛苦——显然,苹果并不在乎这些。
  
  现在,芳草地闪亮的舞台上,再也看不到乔帮主那充满魅力的微笑;然而,富士康们的车间里,依然还有无数红着眼睛打造“苹果”的劳累背影。
  
  记者清晰地记得,在富士康园区里的一个夜晚,宽敞的大路上,一对工人情侣牵着手踩着轮滑,朝着远处的灯光疾驰而去。他们欢笑着,谈论着,仿佛前方,就是未来美好的生活。他们的梦想,能实现吗?
  
  希望不久的将来,那些工人也能对此回答:“It‘salmosthere”。
  
  本文出自2012-09-17出版的《电脑报》第37期A.新闻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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