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科技 > 业界 > 正文

王垠:我和Google的故事
2012-08-14 08:40:13   来源:chinaz   评论:0 点击:

  也许有人看见过我批判Google的那篇英文文章(HackerNews上的讨论)。它好像有一部分片面性,所以被我从英文博客上拿下来了。我一直在反思自己在Google的经历,因为在这个公司工作总是感觉不对劲,但是却总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也许现在用自己的母语,我可以得出一个准确一点的结论吧。
  
  受命于危难
  
  先说说我的项目是怎么开始的吧。当我加入的时候,我的老板SteveYegge的小组试图制造一个跨语言的“服务式”编程工具,叫做Grok。你可以把它想象成Eclipse和VisualStudio,但是Grok的设计目标不只是检索和分析本机的某一种语言的代码,而是大规模的检索和分析Google的所有项目,所有语言,所有代码。这包括Google的“四大语言”:C++、Java、JavaScript,、Python,一些工具性的语言:Sawzall,protobuf等,还有一些“buildfile”和所有第三方的库。Grok的初期设计目标是一个静态的代码索引服务,只要程序员点击任何一个变量或者函数名,就能“准确”的跳转到它定义的位置。动态的编辑功能稍后也在陆续加入。
  
  这种检索不是像ctags,etags那种简单的正则表达式匹配,而是像Eclipse和VisualStudio那样的准确的“语义检索”,所以它必须真正的理解程序语言的语义。在Grok诞生以前,市面上和Google内部都没有一个工具能正确的支持所有“四大语言”,所以我不得不说,Steve的项目比起Google的其他程序语言相关的项目是相当先进的。
  
  虽然Grok的技术含量挺高,但是Google的管理层对东西的评价并不是看技术含量的,而是看你有多少“影响力”(impact),说白了也就是有多少用户。Google当时本来就只有不到一万个程序员,一个“内部编程工具”能有多少“用户”呢?所以Grok比起像CodeSearch一类利用正则表达式来查询程序的“低端”项目来说,在管理层心目中并不占任何优势。而且由于其它项目界面好看些,用户多些,Grok随时有被取消的危险,这使得Steve心理压力很大。我就是在这个“危难关头”进入他们的小组的。我当然没蠢到会自己进入这样一个组,但是Steve在电话面试时把一切都说得很美好的样子。当时小组里只有三个人:Steve和另外两个组员。
  
  
  
  恐惧和疑惑
  
  当我开始的时候,Grok小组已经初步完成了Java和JavaScript的检索模块。但是他们的检索并不是自己设计的,而是从Eclipse(JDT)和JSCompiler(开源后叫closurecompiler)里面分别“挖取”了对Java和JavaScript语义检索的部分,修改之后插入到项目里的。Eclipse的设计非常的不模块化,以至于项目进行了一年多,大家还在忙着解决它带来的各种bug。
  
  最开头的时候Steve给了我两个选择:检索C++或者是Python。我觉得C++的设计太繁琐,所以就选择了看起来好一点的Python。Steve就让我去找一个开源的PythonIDE,然后把里面的语义检索部分挖出来插入到项目里面。可是在看过十个左右的“PythonIDE”之后,我发现它们没有一个能够正确的“跳转到定义”。分析其原因,是因为这些IDE基本上做的是正则表达式匹配,而完全不理解Python的语义。所以我对Steve说,我要自己从头写一个。但他反对这个提议,因为他觉得这是三个月的时间之内不可能完成的。不但是我不能,而且就算一个小组的高级程序员也不可能完成。就算完成了,他也不想“维护”这些代码。所以他宁愿让我去拿一个不怎么样的开源项目,因为这样“维护”的工作就转嫁到开源项目身上去了。
  
  可是我很清楚的看到,这样一个语义检索,不过是一个抽象解释器(abstractinterpreter)。写解释器是我很在行的,所以我告诉他这是我可以完成的,而且由于设计上的简洁,我的代码的维护代价会比使用一个开源项目小很多。他没有说话。我同时也在进行一些内部培训,看一些视频,折腾MapReduce一类的内部工具教程,就这样过了一个星期。我隐约的感觉到Steve的不快,因为他不怎么说话了,可是也没有太在意,仍然傻乎乎的到处凑热闹。到了周五的时候,Steve下午很早就回家了。另一个组员还待在哪里,闷声闷气的。我对她说:“Steve是不是不高兴了?我知道我说话有点太自信,可能打击到他了。”她好像打满的气球被开了一个孔:“他怎么会被你打击到?你知道他以前做的项目有多厉害吗?他是怕你做不出来。之前有一些intern设的目标太高,以至于到最后没有完成他们的项目。”于是她打开Eclipse,把JSCompiler的代码给我看。“你知道我们以前一个类似的项目JSCompiler,花了多少时间才完成吗?一个小组的人,四年的时间!”她打开其中一个文件,也就是处理符号表的那个模块,说:“看这一个文件就有9000多行代码。你三个月能写出这么多代码吗?”我翻了一下白眼,搞笑似地说:“啊~怎么可能有9000多行?这些人真的知道怎么写这种代码吗……”
  
  后来具体的对话我忘记了,但是她说得那么战战兢兢的,确实给了我一些压力。再加上Steve那个闷声子,真是不好受。所以那个周末我没有出去玩,我下载了一个Jython,把它的parser文件(ANTLR)拿出来。自己设计了一个更简单的AST数据结构,把这个parser生成的AST转换成我的结构。然后就开始在上面写一个抽象解释器。由于Java的限制,我想出了一个更简洁的用Java实现解释器的方法,从而避免了使用繁琐的visitorpattern。一个周末之后,我做出了一个基本的原型。当然因为Python语言的复杂性,有很多细节的东西到后来才完全的实现。
  
  等到星期一的时候,我告诉Steve我做了一个原型出来,而且因为我拿了Jython的parser,我们以后可以用这个理由把这代码merge回Jython,给他们提供功能,让他们帮我们维护代码,对两方都有好处。他居然一点也不高兴,把我叫到一个白板前面,板着脸说:“你知道我为什么担心吗?我怕在你离开四个月以后,我还在跟别人说,我仍然在改正我的intern代码里的bug!来,给我讲一下你打算怎么做。”我就画了一个AST的类关系图,在每个类插入一个叫interp的方法,然后指出这个东西就是一个解释器。最后他豁然开朗了一样,说:“好。我相信你知道你在干什么了。就这样做吧。”
  
  陌路
  
  在Google的整个夏天,我都觉得跟其他人没有共同语言。我感兴趣的东西,他们一点都不了解,所以我也不想谈。我觉得不以为然的一些东西,却被捧上了天。总体感觉就是过度“和谐”,像是回到了小学。每个人都像是“祖国的花朵”,对Google的一切都赞不绝口。你本来有时不想笑,不想说好话,身边的“社会压力”却让你不得不满脸堆笑,所以很累。没有人说真话,以至于你不知道到底什么好,什么不好。
  
  人们总是喜欢谈论一些人的显赫“地位”,传说他们如何的“牛”。比如,有一次几个人在谈论一个Google的“牛人”,说他做了一个多么了不起的项目,很快就升为了StaffSoftwareEngineer(“Staff”是比“Senior”高一级的职位,Steve就是个Staff)。我去看了一下这项目,发现不过就是JUnit的“C++版本”。JUnit这东西技术含量本来就是相当低的,做这样一个东西就能当“Staff”,那我岂不是轻而易举就可以成为“Principal”了?哈哈。我心里这样想,但是没有说出来。一个Staff就如此,谈到Google的两个创始人的时候,有些人就简直是黑白不分了。对他们的各种武断的甚至不讲理的做法,居然都津津乐道。创始人在他们眼里俨然就跟皇帝一样,他们做什么都是对的。甚至有人以自己的办公室在创始人办公室的正下方为豪。这种浮夸和互相吹捧之风,恐怕是在其它公司也少见的。Google要求员工们保持一种“Googley”的态度,原来就是这样的态度,过度的“正面”和“积极”。美国所崇尚的“个人主义”和“批判性思维”,在Google貌似高度缺乏。另一些时候,我会遇到一些对某种语言或者技术有宗教情绪的人。有一次吃午饭,一个工程师主动坐到我面前,像是在面试我一样,正儿八经的开始自我介绍,后来我们就谈到C++。我说C++设计实在是太繁琐了,其实很多简单的语言效率并不比C++低,C++最近其实在向其它高级语言学一些东西……后来这人就不说话了。那天以后我就发现跟他打招呼他都不理了。后来我才发现,在Google是不可以指出某种语言,特别是C++的缺点的。C++在Google的“势力”之大,连Java都只能算二流货色。最搞笑的其实是Google总喜欢故弄玄虚,把一些微不足道的东西说得很玄乎。很多文档,视频,活动都挂着“GoogleConfidential”的标签。等你去看了,却发现其实是众所皆知的东西,没有什么机密可言。可是大部分的实习生们却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以至于产生优越感。每个星期五,都会有一个“TGIF”,两个创始人会像主持人一样组织一个大会。本来无可非议,但是总感觉气氛过于群情激昂了,有点像小学的时候升国旗开大会的感觉。好不容易大家聚在一起,总是在听新闻发布,不然就是谈工作进度,不然就是表彰某些人。总之,你总是感觉在受到某种挑拨,有一种传销公司大会的感觉。大家轻轻松松一起玩的真正的party,却非常稀少。
  由于Google“免费”提供一日三餐和娱乐,健身设施,你总是感觉欠了公司什么一样,而其实这些钱都是出自你自己的劳动。而且因为这些设施离工作的地方太近,你总是感觉Google在你的生活里无所不在,连玩的时候都在想着它。Steve经常叫几个人出去Starbucks买咖啡,我开头还觉得奇怪,因为Google有上好的咖啡机。后来才明白原来他们只是想出去换个环境和人气。一些别的公司的人(比如我寄宿房子的主人)也在疑惑,Google的员工到底有没有下班的时间。
  
  我就是这样度过在Google的每一天,以至于后来我都不怎么在饭桌上吃饭了。自己把饭端到靠墙的吧台去吃,或者坐在“冰激凌吧”跟里面的厨师聊天,省得遇到一些高谈阔论的人无语。我发现自己跟打扫卫生的大妈小妹们也谈得来,她们也喜欢跟我说话。后来我发现有这种感觉的不只是我,另外两个比较厉害的博士生也懒的在那边吃饭了。其中一个说他一个星期就把自己的项目做完了,然后假装仍然在做,免得又被增加任务。这就是所谓“能者多劳”吧。掌握了核心技术的人,往往会有一般程序员几十,上百倍的效率,可是得到的“回报”却是更多的任务量和压力。
  
  皇帝的织布工
  
  虽然Steve“允许”我自己从头做一个Python分析器,但这却不是没有压力的。这种感觉就像是“皇帝的新装”里的织布工一样。我扬言自己会做出精美绝伦的布料,皇帝的大臣们却看不见,所以他们就相当的小心。总是对我很敬畏的样子,有时会来问候一下,做得怎么样了。可是一旦扯到深入的话题,却又怕被看穿其实他们不懂很多东西。因为我的教授们研究Scheme,所以Steve有时候也会很激动的表扬Scheme,或者类似Scheme的语言比如Clojure。这种奉承真的让我受不了,生搬来的术语都是错乱的,所以经常来回两句之后,他就无语了。为什么程序语言总是引起这种宗教的态度,不是抵制就是膜拜?
  
  有一次一个StaffSoftwareEngineer来访。看我在做这个Python分析器,很鄙夷的样子,说:“你做那个东西干什么。Python本来是没有类型的,怎么推导得出类型来?我倒希望Java的类型推导做得更好一些,不用手写很多类型。”显然他不知道什么是类型推导,他也不知道如何把Java的类型推导做得更好。很多人把自己的命运寄托在语言的设计者身上,自己没有能力去改进它们,所以他们才会对程序语言顶礼膜拜。
  
  压力
  
  直到有一天,我才发现Steve为什么这么紧张。那天有另一个“分舵”的director来访,给我们做了一个关于“创新”(innovation)的演讲。基本内容就是说,技术上的创新,如果吸引不到用户,那就不算什么创新,拉得到用户的东西才叫创新。完全就是扯淡嘛,可是他那个气势真像是在宣布圣旨一样。
  
  那天下午,这个director来到我们的办公室。表情严肃的“审问”Steve:“你说你每天有5000个用户。可是Google总共还不到10000个程序员。你是怎么算的?你把接受你的服务的那些下游项目的用户全都算进去了吧!”唉,想不到大名鼎鼎的SteveYegge在这种钦差大臣面前也只能唯唯诺诺。
  
  我可以说,这个Python的东西,虽然没有费特别多力气,但却是Google里很少有人可以做出来的,就算Python的创造者GuidovanRossum恐怕也玄。所以实际上这个东西在很大程度上拯救了这个濒临灭亡的项目,因为一旦Grok支持所有的“Google语言”,就会有很多人注意到这个东西,从而会有“影响力”。这确实是后来发生的事,我走了之后,Grok开始通过API给很多项目提供服务,包括CodeSearch。
  
  Google给我的那点工资,其实是根本买不起这样的软件的。你可以参考一下像CodeSonar之类“静态分析”软件的价格,一份基本上就是我三个月的工资。由于我上学想找点外快,让他们捡了一个便宜。可是这种“上级领导”的压力居然也间接的传到了我身上,而且是以一种非常不尊重的方式。这种感觉就是,你做得再多再出色,你相对于Google的“大拿”们,什么都不算。这也许就是Google为什么雇佣DennisRitchie,BrianKernighan,KenThompson,RobPike,PeterNorvig,GuidovanRossum等大牛吧。因为它就可以说:“看我们Google有这些顶尖牛人,你算个什么,要不断努力!”Steve不止一次的对我说:“你要为Google做出杰出的贡献啊!Google的东西总是最好的,你要做出Google一贯的品质来。你知道Python的创造者Guido也是Google的员工吗?我一定会在他面前给你美言几句。”这种语气,我好像在几十年前的中国听说过呢?“你要为祖国做出杰出的贡献!”他也许以为我会受宠若惊,可是我心里却不是个滋味。
  
  有时候他又会突然把脸一翻,做出一副“博学”的样子,说:“你得把这个问题解决了。不然的话你的intern项目就是一个失败的项目!”其它组员如果看我貌似心情比较轻松,也会不时的提一下:“这个做完了吗?如果这个做完了,你可以做那个。反正我们有的是事情给你做……”我心里其实在想,你知道这东西的“难度”吗?符号表模块都要写9000行代码的人,你自己来做一下,看看一年之内你做得出来不。总之他们就是用这种奉承,利诱,竞争,加威胁的方式,想方设法让我多做事情。可是我心里想的是,Google老爹,您就给了那么点钱,您想买多少东西啊?
  
  本来这系统能做出来就不错了,一个组员却一直催着我写test。她根本不明白,一个程序并不是写了测试就会是个好程序。这个程序经过我多次的大规模修改甚至推翻重来,即使一早写了测试,那些测试也会很快作废。这种大公司给人灌输的“test-driven”编程方式,在这种创造性的程序设计里是根本就是行不通的。要写出这样一个系统,必须全神贯注,深入到语言的本质。而去写测试,往往会打乱原来的思路,所以测试应该是最后完成之后才写的。当我最后完成这个系统,可以大规模的处理Python代码的时候,却听见从她的桌上传来一声沉闷的咆哮:“WRITE–THE–TESTS—”这真的非常Googley!
  
  结果
  
  最后我顺利完成了整个项目,从头到尾都是我一个人设计实现的(除了Jython里的parser)。现在它每天都会把Google所有的Python代码索引一遍。很多内部工具比如CodeSearch里面的Python文件上的链接,都是这东西做出来的。我所有的代码加起来才4000行。处理符号表的模块只有600行。我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JSCompiler会有9000行来处理这么简单的东西,也许这就是它为什么花费了一个小组四年的时间。
  
  总结
  
  这些就是我对Google的印象。有好几次我都看到很不错的工程师进入Google之后就销声匿迹了,为Google“默默奉献”,不再有自己的发明创造。我感觉Google就是一个埋没人才的机器,而它的“创造性”的名声,却让越来越多的人才被埋没。主动找上门的人才被埋没了不说,还吞并其它公司,并且对他们施行同样的“Google文化”,埋没更多的人才。
  
  Google总是号称自己的工程师“buildthingsgroundup”,实际上却总是拿一些现成的代码来修修补补,往往耗费更多的时间。当你真的想要“从头”做起,却发现重重的阻碍和压力。
  
  Google跟其它公司有一个明显的区别就是,Google不稀罕你,你不被尊重,你活在某些你说不出他哪里牛的“大牛”的阴影下。我没有很多其他公司的工作经历,但是我面试过其它一些公司。也许它们在技术上或者名气上会比Google差一些,可是我能感觉到他们对人才的渴望和尊重。所以如果你有很强的能力,何必去Google受气呢?无论你走到哪里,那个地方就随你而改进。(文/王垠)
   

相关热词搜索:王垠 Google

上一篇:移动Web3.0时代:按成交量付费模式将成趋势
下一篇:陈华:想唱就“唱吧” 会不会一直火下去?

分享到: 收藏
评论排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