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举报东风卡车刹车不灵 公司承认设计存缺陷
2013-03-20 10:06:09 来源：新浪财经 评论：0 点击：
《生死时速》
【演播室】每晚十一点半，七张面孔给你一个不睡的理由，这里是“主持人时间带”，今天是“柴静时间”。两个月前我收到一封卡车司机的来信，在信里面他说，如果你在路上遇到东风天龙卡车，麻烦您，尽量一定要避开，因为我们很可能控制不了自己的刹车，在信里面他说，你一定知道，在现在交通事故当中，重型车肇事的死亡率是最高的，但你可能听说的更多的是司机的人为原因，超速，超载，违章，但有一个因素被很多人忽略了，那就是机械故障，刹车失灵。收到这封信之后，我们联系这位司机，开始调查。
1.问题到底有多严重？
【影像】一组触目惊心的照片，标题，网页，“冬天”的发帖。
【纪实】(“冬天真冷”一见面，哽咽难言)
“冬天真冷”：本来我不抱任何希望的，多少次我想放弃，我也有害怕的时候，也有灰心的时候，更多的时候是绝望。
【解说】“冬天真冷”，是这位货车司机的网名，他是黑龙江佳木斯人，这些年一直离家，在山西省境内运输铁粉，有二十六年的驾龄。
“冬天真冷”：我们一旦出事以后，家里就是墙倒楼塌，全国一千三百万(货车司机)，实际我们像满天繁星似的，每个都很孤独，无法凝聚抱成团，所以说我们的声音传达不出去。
【解说】对东风刹车系统的疑问由他引发，最初关注这个问题，是因为他自己的车，刹车一直不好用。
“冬天真冷”：因为其他品牌的刹车很好使，我们都千军万马一跑，很壮观啊车队，有紧急情况人家一踩，那车脑袋猛地往下一扎，停住了。我呢，那就在地球重力作用下，爱停哪儿停哪儿。有时候眼睁睁地，生命在倒计时了，在以秒、以毫秒为单位，人恨不得站起来踩，不管用。我就琢磨这个，没敢往东风身上怀疑。
柴静：为啥呢？
“冬天真冷”：没有几个人敢怀疑是，这么赫赫有名的国企，几乎是百年老店了都快，人家可能设计缺陷吗？
【解说】东风汽车(3.01,0.09,3.08%)，大型国有企业，中国四大汽车集团之一，在国内市场它的中重卡车排名第一。这就是“冬天真冷”所说的，天龙系列牵引车，这种卡车除了刹车之外，驾驶室设计人性化，性能也比较优良，价格在三四十万左右，拥有不错的市场占有率。因为内心有困惑，“冬天真冷”说，他开车的时候，多留了个心眼，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
“冬天真冷”：只要你刹车不好使，总有碰得狠、碰得轻的吧，我就观察，东风天龙的前脸，最后我得出结论，东风天龙前脸碰撞的概率，是其他品牌的几十倍。
柴静：这个数字有夸张吗？
“冬天真冷”：没有夸张，我也公开呼吁东风公司，我说你们派一些个专家，到我这儿来，我带你们跑，你们自个儿，自己观察。
柴静：东风可能会觉得说，我的这个品牌大，市场占有率多，所以车多，碰的就多。
“冬天真冷”：车多，别人也不少，别人也跟你基本相仿佛。我脑子里想，第一次这么大胆怀疑到东风，是不是车设计缺陷。我惟一能做的，就是把我的看法，把我的观点传达出去。
【解说】2012年2月20日，“冬天真冷”把自己的发现，发布在了“卡车之家”的论坛上，在贴子里提到，东风天龙的刹车不灵，“只管慢，不管站”，引起了网友、超过十一万次地点击。这个论坛、是全国卡车司机的聚集地。而在这些跟帖讨论中，我们发现了几乎最早的一个投诉。
(帖子，卡车扭曲的图片)
【解说】这是2010年11月，一辆东风六乘四轻量级牵引车，发生刹车失灵，导致追尾，驾驶室撞到前车，严重扭曲变形。
【纪实】张晓东在家里看着那些柜子里的零件
张晓东(流泪)：我车一出事、我看都不想看，一眼都不想看，我光想一把火把它烧了、不要了，出了这个事情，不想要这个车了，我们弟兄三个人光想，(这车)把我的命要掉了，命都光想要了，想起来确实是害怕。
【解说】张晓东，河南偃师人，二十年驾龄，常年跑河南到南疆的长途。事故发生的时候，是他开的车，旁边坐着他弟弟晓明。当时兄弟俩行驶到，青海省的一处大坡上，张晓东踩刹车准备减速时，突然发现只有主车有刹车，后面载重四十吨的挂车刹车没有任何反应，推着车头，不断加速冲下。
张晓东：当时是那个主车的刹车锅都已经起热，都开始冒烟了，他那个坡道没有弯道，一眼看几十公里，一直冲下。
柴静：光靠主车的刹车的话？
张晓东：刹不住了，那时候。
张晓东弟弟：就当时就是手抓紧把手，几乎就是快站起来那样，心里非常害怕。
【解说】卡车一路往前冲，前方遇到一辆同向的大货车，张晓东想从对面车道上超车避让，但是迎面又来了一辆大车。
张晓东：我闪着大灯，一直闪一直闪，我弟弟往驾驶室中间过来，让驾驶室外面、对到前面那个车上。
张晓东：撞上去那一瞬间啥都不知道了。
【解说】撞击把副驾驶一侧的驾驶室完全压扁，弟弟张晓明撞车的时候，躲到车头中部逃过一劫。兄弟俩砸碎了前挡风玻璃，从车头上跳下逃生。在交警当时拍摄的现场照片上，卡车主车的轮胎，因为紧急制动轮胎抱死，磨出了明显的痕迹，这可以证明当时的车主踩了刹车，但是后面装载货物的挂车，却没有一点刹车迹象。在当时的《道路交通事故认定书》中认定“车辆制动系统发生故障，导致车辆失控”。
张晓东：当时没拿到认定书的时候，我都给我父亲打电话，我说这真不是咱人为的，如果咱磕睡了，出事故了，咱死了也没啥说的。不是咱人为的，它这是汽车的问题，它没刹车了。
【解说】兄弟俩幸存了下来，采访的时候，他们的父亲，一位有将近五十年驾龄的老司机，递给我们一张纸条。这张纸条上，他歪歪扭扭地写着：如果采取避险失败，人没了，交警认定我们操作失误怎么办？我们不掉进深渊了吗？
【解说】“冬天真冷”说，这个群体特殊的工作条件，加上交通事故本身有很多复杂成因。交警和保险公司，一般只会调查事故现场，机动车本身的故障因素，不容易取证，所以容易被忽略。在“卡车之家”论坛上，我们还看到了一些更为惨烈的事故照片，2012年12月25日，一辆在乌海运货的东风天龙卡车，刚刚驶出停车场三公里，在右转的时候发生侧滑，撞向了道路的边墙，造成司机右腿截肢，副驾驶眼睛暂时性失明。司机说，因为刹车不好使，他私自加装了，民间常用的“刹车大王”，这也使事故责任更加难以界定。
柴静：货车司机给外界的一个印象，有一部分人的印象，是觉得说，经常超载，很多人会把这个原因，往这个群体身上去想。
“冬天真冷”：对，这很容易就推到我们身上嘛。
柴静：那有没有可能有其他的人为原因，比如说疲劳驾驶？
“冬天真冷”：开其他厂家车，司机都享福，到点都睡觉吗，不可能。
柴静：你怀疑过自己吗？说会不会真的是，我保养不当，造成的问题。
“冬天真冷”：怀疑过，那就修。就是豁出钱来，认为什么不好立刻换。我必须换原厂的，花出去一万多。怎么这刹车总修不好呢，不但我修不好，和我一样的，他们还修不好，谁也修不好。
2.到底是什么原因？
【解说】是什么原因导致了刹车的问题？怎么样才能够找到原因，并且规避风险？“卡车之家”网站上，越来越多的专业人士加入讨论，渐渐给了“冬天真冷”一些方向和灵感。一位在国外汽车企业工作的工程师提到，这些出事的卡车都有一个共同点，储气筒是“一根管”。
【解说】动画演示
货车是靠压缩空气，产生动力来刹车的，但是经过压缩的空气，高温高湿，需要先经过螺旋管散热，然后进入干燥器除湿，最后进入储气筒备用。储气筒常用的接法是“两根管”，一进一出，如果干燥器处理之后的空气，依然有水分，储气筒的内壁，能够让它遇冷凝结成水，确保输送出去的空气是干燥的。而东风天龙系列的部分车型，采用的是“一根管”接法，空气有可能不经过储气筒，就直接进入刹车阀等阀体，储气筒就起不到应有的过滤水分的作用。“冬天真冷”朋友的车，行驶了一年，储气筒也几乎放不出水来。
柴静：放不出水说明什么呢？
“冬天真冷”：放不出水是它没水吗？有啊。水都直接奔管路，奔各个刹车要命的组成去了。这是为什么冬天一冻，所有的泵、阀全都冻死了，脚底踩像木头似的。
【解说】在专家指导之下，“卡车之家”论坛上，在四个省份同时尝试，对卡车进行改装，来检验毛病是不是出在这里。“冬天真冷”自己的车，并不是“一根管”，但他参与了给朋友车的改装，他们没改变东风天龙其他零件，只把进储气筒的“一根管”，改成了一进一出的“两根管”。
【视频】改装后，储气筒立刻能放出水的视频。
柴静：你改完之后能放出水吗？
“冬天真冷”：立竿见影。
柴静：你心里面是个什么反应？
“冬天真冷”：这么低端的错误怎么犯呢？
【解说】2012年4月9日，“卡车之家”论坛认为，东风在制动系统设计上，有严重缺陷，导致水进入阀体，成为刹车时致命的危险，他们把改装过程和照片，整理成一份证据文档发给东风。4月20日，东风技术部门做出PPT回复，否认制动系统有问题。认为所谓“一根管”的储气筒管路布置，符合法规要求，储气筒前面的干燥器是易损件，提醒司机需要经常维护和更换。
柴静：你有没有动摇过你自己的想法。
“冬天真冷”：就是对自个儿产生怀疑，这是肯定的，我越是不懂，我有可能要产生深深恐惧。万一我错了，那不是丢脸那么简单了。
柴静：比自己丢脸还要恐惧，是什么东西？
“冬天真冷”：要真我错了，你让我去上报纸、登广告道歉，鞠躬怎么都行，跟人命比，丢脸算什么。
【解说】为了印证双方的说法，我们找到了国内汽车，制动系统方面的专家，清华大学汽车工程系，副研究员仇斌。
柴静：有一部分司机认为说，天龙的货车，存在刹车系统的明显缺陷，而且导致了事故的发生，但是企业认为，他们没有任何设计缺陷，您作为独立的第三方专家，您怎么判断这件事情？
仇斌：我认为在制动系统设计方面，应该是存在一定缺陷的。在我们出事故的车型上，发现它的气制动系统的，前端的空气处理部分，没有把空气的水处理干净。
【解说】仇斌认为，不仅是“一根管”的设计有问题，在“一根管”之前的环节，还存在着设计的缺陷，就是说，压缩空气在进入干燥器之前，散热管道部分长度过短。
【同期】
仇斌：它是一个高速流动的空气，如果没有足够的管路给它的话，它这个热是散不出去的，达不到干燥器的技术条件要求，进去之后，干燥器的除水效能，就会打一个很大的折扣。
柴静：足够长，按标准来说，通常需要多长？
仇斌：按国内主要零部件供应商要求，一般要大于六米以上。
柴静：就您了解在这款货车上，这个管道大概有多长？
仇斌：我了解，大概应该在四到四点五米之间，不到六米。
【解说】进入干燥器的空气，不能够高于六十五摄氏度，但是“冬天真冷”，和司机们曾经检测过，部分东风天龙系列车，干燥器的进气温度，高达八九十度，假如空气如此高温，在干燥器中，就不能够良好地冷却除水。
三月十四日，我们节目播出前，东风公司派专家来到北京，接受了采访。我们向他们询问，东风天龙部分车型，散热管道过短的问题，他们承认这个管道平均短两米。
柴静：为什么当初在设计的时候，会少了这么两米，是什么原因？
吴部长：就是可能我们的设计人员，在设计过程中，经验还不是很丰富，可能就出现了，对商品的把握不是很准，可能按照自己的理解，我觉得这个圈已经转这么多圈了，应该够了，是不是，事实上可能转这么多圈还不够。
柴静：东风以几十年制造货车的经验，会有这么明显的一个缺陷？
吴部长：就是我们可能整个体系，对这个理解就不是很透。
柴静：怎么讲呢？
吴部长：因为你作为一个设计人员，设计出来了，那肯定还有校对的啊，把关的啊，我们这些可能对这个认识，都不是那么很透。
【解说】东风也承认，“一根管”的设计，只有这批车才有，其他的车型都是“两根管”。
柴静：为什么那么多的车，用的都是“两根管”的设计，常规设计，就偏偏就这款要用“一根管”？
吴部长：它就是两个设计团队，就是不同的设计。
柴静：这个设计团队，为什么这么特别呢？
吴部长：就是为了可能给别的管路让路，它就可能就顺势就放到这个地方。并不是我们想省这个，好像我们厂家为了省这个，一根管子的钱。实际上这个管子还原的成本，我们算了一下，可能不到一块钱。
【解说】清华的仇副研究员说，这两个设计上的缺陷综合在一起，会造成比较大的麻烦，散热管道过短，干燥器容易失效，含有水分的空气进入储气筒后，本应被最后拦截，但只有一根管时，它常常通行无阻，直接进入刹车阀等阀体，无法补救。
柴静：这个时候如果踩急刹车，紧急制动，会发生什么情况？
仇斌：可能会导致刹车，要不就是响应不够快，要不就是效能损失大。在更严重的情况下，如果水积累多了，会把其中有些管路堵上，或者遇到温度低的时候，结冰的话，制动器可能就会完全失效。那么很多一些碰撞和追尾事故，就很容易导致事故发生。
3.司机们维权有过什么努力？
【解说】“冬天真冷”说，他跑了这么多年车，家里面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出车的时候从不锁门。没有电脑，也没有电视，他和外界沟通的最重要的东西，就是这个手机，发帖和回复都是用它。两年来，这件事，成了他全部的生活，最初他内心的期待和诉求并不高。
“冬天真冷”：因为过去死的无法证明，还兴许他疲劳驾驶，还兴许他超速，还兴许是他没撞别人，别人把他撞了，你拿不出铁证，所以说过去撞的白撞，你活着这几万台，或者十几万台、二十几万台，你把这个处理了。
柴静：你希望他们怎么处理呢？
“冬天真冷”：我给东风出个招，建厂多少多少周年，或者是我销售达到一百万辆，我搞个庆典，以这个名义回馈新老用户，这不挺好吗，皆大欢喜，你这个口碑还有了。就我们，卑微到这个程度。结果我们拿热脸贴你冷屁股。
【解说】2012年5月3日，“卡车之家”的网友，因为对东风公司的解释并不满意，希望东风公司，给出一个切实的解决方案。5月4日，东风回复，让有问题的用户拨打服务站电话。曾经发生过事故的张晓东兄弟，多次去过服务站。东风修理站为他们的卡车，加长了散热管道，把五圈螺旋管改成了八圈。不过不久之后，又一次发生刹车失灵问题。
张晓东：当时地面一结冰，摘掉这个都没有气了，拿开水浇，拿热水一浇，冰块直接从里面窜出来了。我有一次出车回来，我没办法，我把车开到它东风服务站厂门，我说我这车也跑不成了，这车也没刹车，俺也不敢开了，我把它的大门堵上。
柴静：在这个服务站见到他(站长)，他总该有个说法吧？
张晓东：他说那你去法院起诉，他站长就这样讲。
【解说】“冬天真冷”和司机们也想过，通过法律途径维权，但是查过法规之后，他放弃了这个想法，因为详细法规中，并没有对制动系统的管道接法，提出规定。
柴静：就没有明文限制说不能使用。
“冬天真冷”：对，没有明文禁止。依靠法律武器赢不了，那我就用道德，用舆论的武器对付你，我不断地挖苦它、磕碜它，我不断用血淋淋的事实去刺痛它。我要是文绉绉地，讲文明、讲礼貌，我很快就会被淹没。
柴静：那你这天天在网上说，说了一遍没有用，说了两遍没人理。
“冬天真冷”：说的我自个儿都烦了，就跟唐·吉诃德似的，挥舞着枪跟风车战斗，看不到任何希望。
【解说】从去年5月4日以来，对于“卡车之家”论坛上，讨论的话题，东风不再跟进答复。
柴静：二零零六年生产的车，为什么用了这么长的时间，你们才发现(问题)，才召回？
吴部长：因为我们这个部门很多，当我把这个问题往上传的时候，它可能也有个衰减的过程，可能我传递给我的下一个部门，下一个部门说，哦，是这么回事儿，再到下一个部门，哦。最后可能到了真正做设计的部门，他说这好像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啊。这个可能也有这样的，重新认知的过程吧。
柴静：听上去不太像一个现代的，然后管理严格的企业。
吴部长：可能在解决过程中，可能某一个问题，可能我们认为它不重要，它说它确实很重要，在认识过程中，我们慢慢、慢慢，随着时间地推移，过去我们理解有偏差。
【解说】“冬天真冷”说，那段时间里，面对沉默，他所能做的，只是每次听说附近车队，谁家的天龙刹车出问题了，就把自己的活停下来，过去看一看。
【纪实】在忻州的维修站里一片废墟冬天数着东风撞坏的车头最后长时间的沉默
“冬天真冷”：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六个、七个，这一堆就七个。
“冬天真冷”：我今年过年，陪自个儿老父亲说话，我一时没考虑周全，无意当中说起，东风天龙“一根管”的问题，我说我决心追究到底。
【影像】落泪屋外的灯光
柴静：你也不是什么，卡车司机组织的头目，也没人说逼着你，一定要干这个事情，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冬天真冷”：怎么说呢，不愿意把自个儿说很高尚，也有所求，我自个儿没有家庭，我没有家，我想做个等价交换，我挽救了这么多家庭，然后让我有一个幸福的家。我相信因果。
4.
维权能有结果吗？
【解说】2013年2月中旬，我们收到“冬天真冷”的信，开始介入调查，3月1日，在我们进行调查的半个月之后，东风公司在国家质检总局，缺陷产品管理中心的网站，发布召回决定，说从3月7日起，召回2006年6月12日至2010年5月5日期间，生产的部分东风天龙牵引车，涉及数量七千八百八十二辆。在东风公司召回决定发布的当天，我们正在山西代县，“冬天真冷”临时家中进行拍摄。
【纪实】冬天手抖打电话：十三分钟前、说东风宣布召回，召回七千八百八十三(二)辆，它召回七万八千台也不够啊。
【解说】看到这个决定的将近一个小时里，“冬天真冷”一直站在家门口，给各地的卡车司机朋友打电话。这个连过年都很少喝酒的老司机，第一次给自己买一瓶酒。
【影像】一个人有点落寞的坐着抽烟喝酒
【解说】不过，“冬天真冷”说他内心的疑问并没有解决，他觉得这次，东风的召回决定中，始终没有提到，司机们质疑声最高的“一根管”问题。我们采访了有一百五十年历史的，国际权威汽车认证机构，TUV的大型运输车辆专家汉斯先生，他也认为应该避免使用，“一根管”接法。
汉斯：在同一时间，不可能既进气又排气，这种“一根管”的接法，会导致刹车需要长时间用气时，储气筒气压不足，还是应该设计，单独的进气管和排气管。
仇斌：如果“一根管”的话，还是有担忧。
柴静：您担心什么？
仇斌：从干燥器出来的空气里头，压缩空气里头，含水的问题没有解决好，那么后续问题，隐患还是很多。
柴静：您也有认识的人，亲朋好友，可能在东风上的企业工作，之前担心您在接受这个访问之前，有自己的一个顾虑和犹豫，但您最后还是同意了，为什么？
仇斌：我经常在高速开车，每次见到大货车时候，我也挺担心的，怕它出什么问题，刹车刹不灵，所以我最后想想，这个实际上是一个，不光是我个人的一个问题。
【解说】针对我们书面发函，提出的这个问题，东风公司在来北京，接受采访的前夜，随机抽取了九辆车，分别行驶四百公里，检查制动管路，和储气筒的积水情况，他们得出一份试验报告，试图证明，在干燥器失效的情况下，即使“一根管”更换成“两根管”，除湿效果的差异并不大。但司机们认为，他们自己将“一根管”，换成“两根管”之后，积水的问题再也没有出现过。
柴静：你们是否作为企业，愿意保留一种去听听对方，在他的处境当中，实验出来那个结果，然后相互参照，对自己的结论有所保留，这样一个态度？
吴部长：我们是十分愿意，这种客户往往是最理性的、最忠诚的东风客户，所以我们真的也很愿意跟他们，再做一些这种交流。
【解说】“卡车之家”的网友发现，虽然东风没有召回“一根管”的车辆，但是东风天龙系列在2013年的新车型，已经做出了改变。
吴部长：就是现在我们新出的车型，事实上我们已经采用了，叫“两根管”的设计。
柴静：那么我原来“一根管”，设计的这些车，我就会心里有不安全感，你们有没有可能考虑，这部分人的心理感受？能够做更大范围的(召回)？
吴部长：对，我们现在就是从三月十日开始，一直持续到半年的，这样一个叫牵引车客户服务活动。就是把有这种意愿，有这种顾虑的，我也愿意免费做这样一个更换。
柴静：在之前接受采访的时候，他们一直担心说，东风绝不会改变“一根管”，因为之前你们的面子问题，不太愿意直接面对这个问题。
吴部长：没有，面对科学，没有面子问题，因为科学数据这是实事求是，这是实实在在的。如果不这样，你说我们企业怎么能进步呢？如果我们不能进步，最后我相信一定是客户淘汰我们，或者我们自己把自己淘汰掉了。
(冬天开车，张晓冬兄弟开车，路上的卡车)
柴静：在这个召回公告当中，我们确实没有看到过东风，直接向用户表达歉意的措辞。
吴部长：如果确实给他们带来不便，我们是可以表达歉意。
柴静：从2006年到2013年，这七年的时间当中，毕竟因为东风的这样一个，设计当中的一个缺陷，给一些用户带来了隐患风险。
吴部长：我们现在做这样一个召回行动，就是表达我们这个歉意。
柴静：公司除了召回之外，有没有可能做更多的自查，比如说，如果确实是设计有缺陷，那么这个人员，要不要负相应的责任？
吴部长：可能我们体系的积累不够，应该给他们一种，学习和成长的机会，我觉得。
柴静：可是这样一个，年轻员工经验不足，造成的错误，直接到了路上之后，有可能是另外一个人的生命，是吧？
吴部长：事实上这个事情，不惩罚他，压力可能比我还大，当有人看到这期节目的时候，他们可能压力比我更大。
【解说】这次因为来北京，反映东风卡车刹车的事，兄弟俩和“冬天真冷”，是第一次见面，临走的时候，他们拥抱了一下，抹了一把眼泪，望着兄弟俩远去的背影，“冬天真冷”默默地念叨了一句：
“冬天真冷”：“他俩是幸运的，管咋活下来了”
【解说】“冬天真冷”说，他最大的心愿，是等这个事情彻底平息了，回到山清水秀的老家去陪伴父母。
“冬天真冷”：希望以后再不要出我这样的人了，让我没有用武之地，让什么王海、方舟子、冬天真冷，让他都一边待着去。
柴静：这话怎么讲呢？
“冬天真冷”：因为一切都有章可循、依法办事，用不着我们，用不着我们出来逞能，让我们彻底失业，让我们这一辈子郁郁不得志，那就好了。
【演播室】其实在九年前中国已经有了《缺陷汽车的产品管理召回条例》。但在这个条例当中，如果一家企业对于自己的产品，故意地隐瞒、虚报，或者处理不当，它的最高罚款也就是三万元。但在今年的一月一日，这个部门的规章，已经上升为国家法规。这个法规规定，类似情况的话，企业的最高罚款可以达到一个亿。这次东风是第一次召回自己的重型车，采访当中，他们说了一句话，说通过这一次可以学习到一点，一个企业如果不尊重国家法规，不尊重市场规律，不能够把“以我为中心”，转变为“以客户为中心”的话，这样的企业无法生存长久。感谢收看今天的看见，欢迎明天同一时间收看“主持人时间带”的“王刚时间”。
【演播室】每晚十一点半，七张面孔给你一个不睡的理由，这里是“主持人时间带”，今天是“柴静时间”。两个月前我收到一封卡车司机的来信，在信里面他说，如果你在路上遇到东风天龙卡车，麻烦您，尽量一定要避开，因为我们很可能控制不了自己的刹车，在信里面他说，你一定知道，在现在交通事故当中，重型车肇事的死亡率是最高的，但你可能听说的更多的是司机的人为原因，超速，超载，违章，但有一个因素被很多人忽略了，那就是机械故障，刹车失灵。收到这封信之后，我们联系这位司机，开始调查。
1.问题到底有多严重？
【影像】一组触目惊心的照片，标题，网页，“冬天”的发帖。
【纪实】(“冬天真冷”一见面，哽咽难言)
“冬天真冷”：本来我不抱任何希望的，多少次我想放弃，我也有害怕的时候，也有灰心的时候，更多的时候是绝望。
【解说】“冬天真冷”，是这位货车司机的网名，他是黑龙江佳木斯人，这些年一直离家，在山西省境内运输铁粉，有二十六年的驾龄。
“冬天真冷”：我们一旦出事以后，家里就是墙倒楼塌，全国一千三百万(货车司机)，实际我们像满天繁星似的，每个都很孤独，无法凝聚抱成团，所以说我们的声音传达不出去。
【解说】对东风刹车系统的疑问由他引发，最初关注这个问题，是因为他自己的车，刹车一直不好用。
“冬天真冷”：因为其他品牌的刹车很好使，我们都千军万马一跑，很壮观啊车队，有紧急情况人家一踩，那车脑袋猛地往下一扎，停住了。我呢，那就在地球重力作用下，爱停哪儿停哪儿。有时候眼睁睁地，生命在倒计时了，在以秒、以毫秒为单位，人恨不得站起来踩，不管用。我就琢磨这个，没敢往东风身上怀疑。
柴静：为啥呢？
“冬天真冷”：没有几个人敢怀疑是，这么赫赫有名的国企，几乎是百年老店了都快，人家可能设计缺陷吗？
【解说】东风汽车(3.01,0.09,3.08%)，大型国有企业，中国四大汽车集团之一，在国内市场它的中重卡车排名第一。这就是“冬天真冷”所说的，天龙系列牵引车，这种卡车除了刹车之外，驾驶室设计人性化，性能也比较优良，价格在三四十万左右，拥有不错的市场占有率。因为内心有困惑，“冬天真冷”说，他开车的时候，多留了个心眼，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
“冬天真冷”：只要你刹车不好使，总有碰得狠、碰得轻的吧，我就观察，东风天龙的前脸，最后我得出结论，东风天龙前脸碰撞的概率，是其他品牌的几十倍。
柴静：这个数字有夸张吗？
“冬天真冷”：没有夸张，我也公开呼吁东风公司，我说你们派一些个专家，到我这儿来，我带你们跑，你们自个儿，自己观察。
柴静：东风可能会觉得说，我的这个品牌大，市场占有率多，所以车多，碰的就多。
“冬天真冷”：车多，别人也不少，别人也跟你基本相仿佛。我脑子里想，第一次这么大胆怀疑到东风，是不是车设计缺陷。我惟一能做的，就是把我的看法，把我的观点传达出去。
【解说】2012年2月20日，“冬天真冷”把自己的发现，发布在了“卡车之家”的论坛上，在贴子里提到，东风天龙的刹车不灵，“只管慢，不管站”，引起了网友、超过十一万次地点击。这个论坛、是全国卡车司机的聚集地。而在这些跟帖讨论中，我们发现了几乎最早的一个投诉。
(帖子，卡车扭曲的图片)
【解说】这是2010年11月，一辆东风六乘四轻量级牵引车，发生刹车失灵，导致追尾，驾驶室撞到前车，严重扭曲变形。
【纪实】张晓东在家里看着那些柜子里的零件
张晓东(流泪)：我车一出事、我看都不想看，一眼都不想看，我光想一把火把它烧了、不要了，出了这个事情，不想要这个车了，我们弟兄三个人光想，(这车)把我的命要掉了，命都光想要了，想起来确实是害怕。
【解说】张晓东，河南偃师人，二十年驾龄，常年跑河南到南疆的长途。事故发生的时候，是他开的车，旁边坐着他弟弟晓明。当时兄弟俩行驶到，青海省的一处大坡上，张晓东踩刹车准备减速时，突然发现只有主车有刹车，后面载重四十吨的挂车刹车没有任何反应，推着车头，不断加速冲下。
张晓东：当时是那个主车的刹车锅都已经起热，都开始冒烟了，他那个坡道没有弯道，一眼看几十公里，一直冲下。
柴静：光靠主车的刹车的话？
张晓东：刹不住了，那时候。
张晓东弟弟：就当时就是手抓紧把手，几乎就是快站起来那样，心里非常害怕。
【解说】卡车一路往前冲，前方遇到一辆同向的大货车，张晓东想从对面车道上超车避让，但是迎面又来了一辆大车。
张晓东：我闪着大灯，一直闪一直闪，我弟弟往驾驶室中间过来，让驾驶室外面、对到前面那个车上。
张晓东：撞上去那一瞬间啥都不知道了。
【解说】撞击把副驾驶一侧的驾驶室完全压扁，弟弟张晓明撞车的时候，躲到车头中部逃过一劫。兄弟俩砸碎了前挡风玻璃，从车头上跳下逃生。在交警当时拍摄的现场照片上，卡车主车的轮胎，因为紧急制动轮胎抱死，磨出了明显的痕迹，这可以证明当时的车主踩了刹车，但是后面装载货物的挂车，却没有一点刹车迹象。在当时的《道路交通事故认定书》中认定“车辆制动系统发生故障，导致车辆失控”。
张晓东：当时没拿到认定书的时候，我都给我父亲打电话，我说这真不是咱人为的，如果咱磕睡了，出事故了，咱死了也没啥说的。不是咱人为的，它这是汽车的问题，它没刹车了。
【解说】兄弟俩幸存了下来，采访的时候，他们的父亲，一位有将近五十年驾龄的老司机，递给我们一张纸条。这张纸条上，他歪歪扭扭地写着：如果采取避险失败，人没了，交警认定我们操作失误怎么办？我们不掉进深渊了吗？
【解说】“冬天真冷”说，这个群体特殊的工作条件，加上交通事故本身有很多复杂成因。交警和保险公司，一般只会调查事故现场，机动车本身的故障因素，不容易取证，所以容易被忽略。在“卡车之家”论坛上，我们还看到了一些更为惨烈的事故照片，2012年12月25日，一辆在乌海运货的东风天龙卡车，刚刚驶出停车场三公里，在右转的时候发生侧滑，撞向了道路的边墙，造成司机右腿截肢，副驾驶眼睛暂时性失明。司机说，因为刹车不好使，他私自加装了，民间常用的“刹车大王”，这也使事故责任更加难以界定。
柴静：货车司机给外界的一个印象，有一部分人的印象，是觉得说，经常超载，很多人会把这个原因，往这个群体身上去想。
“冬天真冷”：对，这很容易就推到我们身上嘛。
柴静：那有没有可能有其他的人为原因，比如说疲劳驾驶？
“冬天真冷”：开其他厂家车，司机都享福，到点都睡觉吗，不可能。
柴静：你怀疑过自己吗？说会不会真的是，我保养不当，造成的问题。
“冬天真冷”：怀疑过，那就修。就是豁出钱来，认为什么不好立刻换。我必须换原厂的，花出去一万多。怎么这刹车总修不好呢，不但我修不好，和我一样的，他们还修不好，谁也修不好。
2.到底是什么原因？
【解说】是什么原因导致了刹车的问题？怎么样才能够找到原因，并且规避风险？“卡车之家”网站上，越来越多的专业人士加入讨论，渐渐给了“冬天真冷”一些方向和灵感。一位在国外汽车企业工作的工程师提到，这些出事的卡车都有一个共同点，储气筒是“一根管”。
【解说】动画演示
货车是靠压缩空气，产生动力来刹车的，但是经过压缩的空气，高温高湿，需要先经过螺旋管散热，然后进入干燥器除湿，最后进入储气筒备用。储气筒常用的接法是“两根管”，一进一出，如果干燥器处理之后的空气，依然有水分，储气筒的内壁，能够让它遇冷凝结成水，确保输送出去的空气是干燥的。而东风天龙系列的部分车型，采用的是“一根管”接法，空气有可能不经过储气筒，就直接进入刹车阀等阀体，储气筒就起不到应有的过滤水分的作用。“冬天真冷”朋友的车，行驶了一年，储气筒也几乎放不出水来。
柴静：放不出水说明什么呢？
“冬天真冷”：放不出水是它没水吗？有啊。水都直接奔管路，奔各个刹车要命的组成去了。这是为什么冬天一冻，所有的泵、阀全都冻死了，脚底踩像木头似的。
【解说】在专家指导之下，“卡车之家”论坛上，在四个省份同时尝试，对卡车进行改装，来检验毛病是不是出在这里。“冬天真冷”自己的车，并不是“一根管”，但他参与了给朋友车的改装，他们没改变东风天龙其他零件，只把进储气筒的“一根管”，改成了一进一出的“两根管”。
【视频】改装后，储气筒立刻能放出水的视频。
柴静：你改完之后能放出水吗？
“冬天真冷”：立竿见影。
柴静：你心里面是个什么反应？
“冬天真冷”：这么低端的错误怎么犯呢？
【解说】2012年4月9日，“卡车之家”论坛认为，东风在制动系统设计上，有严重缺陷，导致水进入阀体，成为刹车时致命的危险，他们把改装过程和照片，整理成一份证据文档发给东风。4月20日，东风技术部门做出PPT回复，否认制动系统有问题。认为所谓“一根管”的储气筒管路布置，符合法规要求，储气筒前面的干燥器是易损件，提醒司机需要经常维护和更换。
柴静：你有没有动摇过你自己的想法。
“冬天真冷”：就是对自个儿产生怀疑，这是肯定的，我越是不懂，我有可能要产生深深恐惧。万一我错了，那不是丢脸那么简单了。
柴静：比自己丢脸还要恐惧，是什么东西？
“冬天真冷”：要真我错了，你让我去上报纸、登广告道歉，鞠躬怎么都行，跟人命比，丢脸算什么。
【解说】为了印证双方的说法，我们找到了国内汽车，制动系统方面的专家，清华大学汽车工程系，副研究员仇斌。
柴静：有一部分司机认为说，天龙的货车，存在刹车系统的明显缺陷，而且导致了事故的发生，但是企业认为，他们没有任何设计缺陷，您作为独立的第三方专家，您怎么判断这件事情？
仇斌：我认为在制动系统设计方面，应该是存在一定缺陷的。在我们出事故的车型上，发现它的气制动系统的，前端的空气处理部分，没有把空气的水处理干净。
【解说】仇斌认为，不仅是“一根管”的设计有问题，在“一根管”之前的环节，还存在着设计的缺陷，就是说，压缩空气在进入干燥器之前，散热管道部分长度过短。
【同期】
仇斌：它是一个高速流动的空气，如果没有足够的管路给它的话，它这个热是散不出去的，达不到干燥器的技术条件要求，进去之后，干燥器的除水效能，就会打一个很大的折扣。
柴静：足够长，按标准来说，通常需要多长？
仇斌：按国内主要零部件供应商要求，一般要大于六米以上。
柴静：就您了解在这款货车上，这个管道大概有多长？
仇斌：我了解，大概应该在四到四点五米之间，不到六米。
【解说】进入干燥器的空气，不能够高于六十五摄氏度，但是“冬天真冷”，和司机们曾经检测过，部分东风天龙系列车，干燥器的进气温度，高达八九十度，假如空气如此高温，在干燥器中，就不能够良好地冷却除水。
三月十四日，我们节目播出前，东风公司派专家来到北京，接受了采访。我们向他们询问，东风天龙部分车型，散热管道过短的问题，他们承认这个管道平均短两米。
柴静：为什么当初在设计的时候，会少了这么两米，是什么原因？
吴部长：就是可能我们的设计人员，在设计过程中，经验还不是很丰富，可能就出现了，对商品的把握不是很准，可能按照自己的理解，我觉得这个圈已经转这么多圈了，应该够了，是不是，事实上可能转这么多圈还不够。
柴静：东风以几十年制造货车的经验，会有这么明显的一个缺陷？
吴部长：就是我们可能整个体系，对这个理解就不是很透。
柴静：怎么讲呢？
吴部长：因为你作为一个设计人员，设计出来了，那肯定还有校对的啊，把关的啊，我们这些可能对这个认识，都不是那么很透。
【解说】东风也承认，“一根管”的设计，只有这批车才有，其他的车型都是“两根管”。
柴静：为什么那么多的车，用的都是“两根管”的设计，常规设计，就偏偏就这款要用“一根管”？
吴部长：它就是两个设计团队，就是不同的设计。
柴静：这个设计团队，为什么这么特别呢？
吴部长：就是为了可能给别的管路让路，它就可能就顺势就放到这个地方。并不是我们想省这个，好像我们厂家为了省这个，一根管子的钱。实际上这个管子还原的成本，我们算了一下，可能不到一块钱。
【解说】清华的仇副研究员说，这两个设计上的缺陷综合在一起，会造成比较大的麻烦，散热管道过短，干燥器容易失效，含有水分的空气进入储气筒后，本应被最后拦截，但只有一根管时，它常常通行无阻，直接进入刹车阀等阀体，无法补救。
柴静：这个时候如果踩急刹车，紧急制动，会发生什么情况？
仇斌：可能会导致刹车，要不就是响应不够快，要不就是效能损失大。在更严重的情况下，如果水积累多了，会把其中有些管路堵上，或者遇到温度低的时候，结冰的话，制动器可能就会完全失效。那么很多一些碰撞和追尾事故，就很容易导致事故发生。
3.司机们维权有过什么努力？
【解说】“冬天真冷”说，他跑了这么多年车，家里面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出车的时候从不锁门。没有电脑，也没有电视，他和外界沟通的最重要的东西，就是这个手机，发帖和回复都是用它。两年来，这件事，成了他全部的生活，最初他内心的期待和诉求并不高。
“冬天真冷”：因为过去死的无法证明，还兴许他疲劳驾驶，还兴许他超速，还兴许是他没撞别人，别人把他撞了，你拿不出铁证，所以说过去撞的白撞，你活着这几万台，或者十几万台、二十几万台，你把这个处理了。
柴静：你希望他们怎么处理呢？
“冬天真冷”：我给东风出个招，建厂多少多少周年，或者是我销售达到一百万辆，我搞个庆典，以这个名义回馈新老用户，这不挺好吗，皆大欢喜，你这个口碑还有了。就我们，卑微到这个程度。结果我们拿热脸贴你冷屁股。
【解说】2012年5月3日，“卡车之家”的网友，因为对东风公司的解释并不满意，希望东风公司，给出一个切实的解决方案。5月4日，东风回复，让有问题的用户拨打服务站电话。曾经发生过事故的张晓东兄弟，多次去过服务站。东风修理站为他们的卡车，加长了散热管道，把五圈螺旋管改成了八圈。不过不久之后，又一次发生刹车失灵问题。
张晓东：当时地面一结冰，摘掉这个都没有气了，拿开水浇，拿热水一浇，冰块直接从里面窜出来了。我有一次出车回来，我没办法，我把车开到它东风服务站厂门，我说我这车也跑不成了，这车也没刹车，俺也不敢开了，我把它的大门堵上。
柴静：在这个服务站见到他(站长)，他总该有个说法吧？
张晓东：他说那你去法院起诉，他站长就这样讲。
【解说】“冬天真冷”和司机们也想过，通过法律途径维权，但是查过法规之后，他放弃了这个想法，因为详细法规中，并没有对制动系统的管道接法，提出规定。
柴静：就没有明文限制说不能使用。
“冬天真冷”：对，没有明文禁止。依靠法律武器赢不了，那我就用道德，用舆论的武器对付你，我不断地挖苦它、磕碜它，我不断用血淋淋的事实去刺痛它。我要是文绉绉地，讲文明、讲礼貌，我很快就会被淹没。
柴静：那你这天天在网上说，说了一遍没有用，说了两遍没人理。
“冬天真冷”：说的我自个儿都烦了，就跟唐·吉诃德似的，挥舞着枪跟风车战斗，看不到任何希望。
【解说】从去年5月4日以来，对于“卡车之家”论坛上，讨论的话题，东风不再跟进答复。
柴静：二零零六年生产的车，为什么用了这么长的时间，你们才发现(问题)，才召回？
吴部长：因为我们这个部门很多，当我把这个问题往上传的时候，它可能也有个衰减的过程，可能我传递给我的下一个部门，下一个部门说，哦，是这么回事儿，再到下一个部门，哦。最后可能到了真正做设计的部门，他说这好像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啊。这个可能也有这样的，重新认知的过程吧。
柴静：听上去不太像一个现代的，然后管理严格的企业。
吴部长：可能在解决过程中，可能某一个问题，可能我们认为它不重要，它说它确实很重要，在认识过程中，我们慢慢、慢慢，随着时间地推移，过去我们理解有偏差。
【解说】“冬天真冷”说，那段时间里，面对沉默，他所能做的，只是每次听说附近车队，谁家的天龙刹车出问题了，就把自己的活停下来，过去看一看。
【纪实】在忻州的维修站里一片废墟冬天数着东风撞坏的车头最后长时间的沉默
“冬天真冷”：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六个、七个，这一堆就七个。
“冬天真冷”：我今年过年，陪自个儿老父亲说话，我一时没考虑周全，无意当中说起，东风天龙“一根管”的问题，我说我决心追究到底。
【影像】落泪屋外的灯光
柴静：你也不是什么，卡车司机组织的头目，也没人说逼着你，一定要干这个事情，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冬天真冷”：怎么说呢，不愿意把自个儿说很高尚，也有所求，我自个儿没有家庭，我没有家，我想做个等价交换，我挽救了这么多家庭，然后让我有一个幸福的家。我相信因果。
4.
维权能有结果吗？
【解说】2013年2月中旬，我们收到“冬天真冷”的信，开始介入调查，3月1日，在我们进行调查的半个月之后，东风公司在国家质检总局，缺陷产品管理中心的网站，发布召回决定，说从3月7日起，召回2006年6月12日至2010年5月5日期间，生产的部分东风天龙牵引车，涉及数量七千八百八十二辆。在东风公司召回决定发布的当天，我们正在山西代县，“冬天真冷”临时家中进行拍摄。
【纪实】冬天手抖打电话：十三分钟前、说东风宣布召回，召回七千八百八十三(二)辆，它召回七万八千台也不够啊。
【解说】看到这个决定的将近一个小时里，“冬天真冷”一直站在家门口，给各地的卡车司机朋友打电话。这个连过年都很少喝酒的老司机，第一次给自己买一瓶酒。
【影像】一个人有点落寞的坐着抽烟喝酒
【解说】不过，“冬天真冷”说他内心的疑问并没有解决，他觉得这次，东风的召回决定中，始终没有提到，司机们质疑声最高的“一根管”问题。我们采访了有一百五十年历史的，国际权威汽车认证机构，TUV的大型运输车辆专家汉斯先生，他也认为应该避免使用，“一根管”接法。
汉斯：在同一时间，不可能既进气又排气，这种“一根管”的接法，会导致刹车需要长时间用气时，储气筒气压不足，还是应该设计，单独的进气管和排气管。
仇斌：如果“一根管”的话，还是有担忧。
柴静：您担心什么？
仇斌：从干燥器出来的空气里头，压缩空气里头，含水的问题没有解决好，那么后续问题，隐患还是很多。
柴静：您也有认识的人，亲朋好友，可能在东风上的企业工作，之前担心您在接受这个访问之前，有自己的一个顾虑和犹豫，但您最后还是同意了，为什么？
仇斌：我经常在高速开车，每次见到大货车时候，我也挺担心的，怕它出什么问题，刹车刹不灵，所以我最后想想，这个实际上是一个，不光是我个人的一个问题。
【解说】针对我们书面发函，提出的这个问题，东风公司在来北京，接受采访的前夜，随机抽取了九辆车，分别行驶四百公里，检查制动管路，和储气筒的积水情况，他们得出一份试验报告，试图证明，在干燥器失效的情况下，即使“一根管”更换成“两根管”，除湿效果的差异并不大。但司机们认为，他们自己将“一根管”，换成“两根管”之后，积水的问题再也没有出现过。
柴静：你们是否作为企业，愿意保留一种去听听对方，在他的处境当中，实验出来那个结果，然后相互参照，对自己的结论有所保留，这样一个态度？
吴部长：我们是十分愿意，这种客户往往是最理性的、最忠诚的东风客户，所以我们真的也很愿意跟他们，再做一些这种交流。
【解说】“卡车之家”的网友发现，虽然东风没有召回“一根管”的车辆，但是东风天龙系列在2013年的新车型，已经做出了改变。
吴部长：就是现在我们新出的车型，事实上我们已经采用了，叫“两根管”的设计。
柴静：那么我原来“一根管”，设计的这些车，我就会心里有不安全感，你们有没有可能考虑，这部分人的心理感受？能够做更大范围的(召回)？
吴部长：对，我们现在就是从三月十日开始，一直持续到半年的，这样一个叫牵引车客户服务活动。就是把有这种意愿，有这种顾虑的，我也愿意免费做这样一个更换。
柴静：在之前接受采访的时候，他们一直担心说，东风绝不会改变“一根管”，因为之前你们的面子问题，不太愿意直接面对这个问题。
吴部长：没有，面对科学，没有面子问题，因为科学数据这是实事求是，这是实实在在的。如果不这样，你说我们企业怎么能进步呢？如果我们不能进步，最后我相信一定是客户淘汰我们，或者我们自己把自己淘汰掉了。
(冬天开车，张晓冬兄弟开车，路上的卡车)
柴静：在这个召回公告当中，我们确实没有看到过东风，直接向用户表达歉意的措辞。
吴部长：如果确实给他们带来不便，我们是可以表达歉意。
柴静：从2006年到2013年，这七年的时间当中，毕竟因为东风的这样一个，设计当中的一个缺陷，给一些用户带来了隐患风险。
吴部长：我们现在做这样一个召回行动，就是表达我们这个歉意。
柴静：公司除了召回之外，有没有可能做更多的自查，比如说，如果确实是设计有缺陷，那么这个人员，要不要负相应的责任？
吴部长：可能我们体系的积累不够，应该给他们一种，学习和成长的机会，我觉得。
柴静：可是这样一个，年轻员工经验不足，造成的错误，直接到了路上之后，有可能是另外一个人的生命，是吧？
吴部长：事实上这个事情，不惩罚他，压力可能比我还大，当有人看到这期节目的时候，他们可能压力比我更大。
【解说】这次因为来北京，反映东风卡车刹车的事，兄弟俩和“冬天真冷”，是第一次见面，临走的时候，他们拥抱了一下，抹了一把眼泪，望着兄弟俩远去的背影，“冬天真冷”默默地念叨了一句：
“冬天真冷”：“他俩是幸运的，管咋活下来了”
【解说】“冬天真冷”说，他最大的心愿，是等这个事情彻底平息了，回到山清水秀的老家去陪伴父母。
“冬天真冷”：希望以后再不要出我这样的人了，让我没有用武之地，让什么王海、方舟子、冬天真冷，让他都一边待着去。
柴静：这话怎么讲呢？
“冬天真冷”：因为一切都有章可循、依法办事，用不着我们，用不着我们出来逞能，让我们彻底失业，让我们这一辈子郁郁不得志，那就好了。
【演播室】其实在九年前中国已经有了《缺陷汽车的产品管理召回条例》。但在这个条例当中，如果一家企业对于自己的产品，故意地隐瞒、虚报，或者处理不当，它的最高罚款也就是三万元。但在今年的一月一日，这个部门的规章，已经上升为国家法规。这个法规规定，类似情况的话，企业的最高罚款可以达到一个亿。这次东风是第一次召回自己的重型车，采访当中，他们说了一句话，说通过这一次可以学习到一点，一个企业如果不尊重国家法规，不尊重市场规律，不能够把“以我为中心”，转变为“以客户为中心”的话，这样的企业无法生存长久。感谢收看今天的看见，欢迎明天同一时间收看“主持人时间带”的“王刚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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