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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谈文艺同时作为“解药“和“毒药”:悲剧与创作的二律背反
2022-11-29 13:02:00   来源:第一新闻网   评论:0 点击:

  作者:柴思原,社会科学研究者,散文作者

  艺术家或许有一个共性,那就是对悲伤的感知比较敏感,倾向于展示自己的脆弱和弱点,并且把这些局限性所带来的悲剧浪漫化、艺术化。换句话说,艺术家有一种自我虐待、自我牺牲甚至自我毁灭的倾向,他们寄生于悲剧的诞生和重复,而且有某种把自我挣扎公之于众的“露出癖”。一方面,当他们遭遇了悲剧,然后通过文学、音乐、绘画和影视等的创作把悲剧夸大化、戏剧化、艺术化地呈现在大众面前,他们可能会松一口气。他们把一种非常私人化的遭遇和情愫,试图投射到观众身上,如果观众可以产生一些共鸣,那么他们就会获得某种程度的解脱,暂时脱离一种由个人敏感的情绪所编织的孤单,与大千世界短暂地通过无形的精神交流联结在一起,即使他们并非全然相信在这个混乱无序的世界里人与人细腻、多元的悲喜可以共通。所以说,艺术家的文艺创作是他们释放压力、解脱自我的一种自然而然、便捷有效、现实里不需要他人帮助的方法,也是他们天生的敏感所导致的可以说是较为“必然”的结果。甚至可以说,通过创作去抒情和讽刺是他们的自我治疗,是他们在现实中自杀的替代品,创作是隐喻层面的自杀,可见,文艺创作是经历悲剧的他们的必需品。

  另一方面,他们的创作依赖于他们对于悲剧的细致、多面的体验和品位,依赖于某种强烈对外的“疏离感”和对内的“自我清醒感”,所以比起说克服自己的弱点、避免悲剧的重新发生,他们往往会潜移默化地为自己创造了一些必要条件,让可能不同类型的悲剧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让自己可以以受害者的视角和口吻去感受、记录、分析和挖掘人类情感。虽然他们总是会感叹命运多舛和人类的被动,揭露世界的徒劳和荒诞,但是他们实际上在某些方面一手促成、催化了有些类似的悲剧的重现,并且为自己的重蹈覆辙而沾沾自喜,因为这确认了自我的存在和独特性。他们有某种“悲剧焦虑”,他们擅长发现和制造悲剧,如若悲剧不在身旁就会有不安感。他们总是试图以易碎、残缺的自己以卵击石,去确认、再确认一个不被理解、不被爱、被抛弃、最终依然是孤单一人的事实,即使他们知道如果主动改变、改善一些心态和行为,其实可以避免或者起码延缓悲剧,但他们依然不会这样去做。当然,如果站在国家、政府和政策设计者的角度,我们不应该浪漫化苦难,因为如果悲剧总是被歌颂,那么政府消除悲剧的主动性也就不再重要,如果政策的出发点有误,那么不管多少努力都是徒劳。政治和经济精英们应该首先去考虑如何避免和减轻普通人民的苦难,而不是考虑如何在宏观叙事的角度合理化苦难、宣传和神化苦难中的英雄、掩盖政策错误和不足的事实。

  他们会确认某种宿命冥冥的存在,并由此从悲剧中获得了一种自我感动和自我沉沦的快感,甚至可以说他们有着某种寻物冒险和刺激的习惯。所以说,艺术家的文艺创作依赖于悲剧的重现和完美的崩塌,建立在理想的破碎和愿望的不达成之上。正是因为这样,他们可能会在潜意识里阻碍着自己获得幸福,因为躺平的姿态往往对艺术创作没有好处,反而会酿成同情心缺失、自满自大。他们害怕太满足的生活状态会削弱他们的情感粒度,让他们沉沦在自满和我骄傲中不可自拔,担心满足感会让他们的敏感这一难得的天赋消失。毕竟幸福往往是小部分人维持精英和成功人设的浮夸谎言,缺乏诚恳,而快乐总是太短暂、单一,缺乏趣味。然而,在痛苦的状态中创作出来的作品却可以打动人心,彰显人类作为“高等动物”的玄妙的大脑独特的感受力。毕竟痛苦更广泛、永恒,处于弱势、被忽略和被排挤可能是我们共同的记忆,痛苦不像快乐,不只是少数人的奢侈品,而悲伤和对其的记忆总是有那么多种表现形式。基于“正能量”和“三观正”这样鼓吹非黑即白的二元论和道德绝对论所创造的、被当权者和精英主义者批量生产的宣传稿和心灵鸡汤忽略和掩盖了人类情感的矛盾和复杂性,缺乏活生生的普通人的生动,很难与世界大众共鸣,这些作品看似美好,实则败絮其中。可见,悲剧是他们文艺创作的必需品,而正是因为文艺创作是他们的必需品,所以可以宽泛地推导出悲剧是他们的必需品(显然,这些模糊的语句并非是严谨的条件陈述和逻辑推理)。

  结合以上两方面,我们可以发现悲剧这个概念对于艺术家的创作是有两种相互作用的影响的。在一个因果方向中,艺术家敏感和物哀的性格共性导致了他们通过夸张化和艺术化的手法试图与普通大众进行情感联结,来获得片刻的解脱,这避免了他们实现现实层面的自杀,也就是说,艺术是他们解脱悲剧的方法。在另一个因果方向中,艺术家为了保持自己艺术主题的真诚和独特,为了充分利用自己负面情绪的体验,为了不编造似是而非的大话和大言不惭的幸福的谎言,他们会习惯性地刻意重复悲剧的发生,也就是说,悲剧是他们艺术的源泉。这两条方向不同的因果链条的存在,让艺术家们变成了某种矛盾体和二律背反的化身:他们通过艺术治愈、拯救自己,而艺术要求他们伤害、折磨自己。文学拯救了作家,也把作家推向深渊,文学既是朋友,也是帮凶。他们变成了常人眼中自我矛盾、反反复复、神经兮兮、怪里怪气、自怨自哀的怪人,而揭露人性复杂、表现人类困境、道出常人道不出、道不明白之物的伟大作品其实也诞生于这样的反反复复中。所以那些看似“一以贯之”的商业以及政治宣传稿和网红博主们的鸡汤文案都是大同小异、陈词滥调的快消品,是会被后世立刻遗忘的,而艺术家们的作品因为其深刻的揭露而可以留名后世。

  艺术家们表面的凉薄、寡淡和顿感往往是为了在社会规范的限制中掩护和承载内心的充沛和涌动,他们回避着打开自己的冲动,是因为他们害怕但也清楚,即使向周遭的人打开自己,也很难被真正理解,难免还是被误解,所以他们的漠然、对寻找知己和挚友的放弃,无非是一种不想期待落空的自我保护,这造成了大众印象中对于艺术家的神秘感。因为悲剧的存在,艺术家们需要持续的创作,而为了创作,他们又需要持续的悲剧,这本身何尝不是艺术家这个难堪而伟大的名词背后最催人泪下的悲剧,或者说最荒谬怪诞的喜剧?作为一个艺术家,是否能够以及如何才能够调和、平衡慈悲和自私是一个无法回避的自古的难题。作为“没有变成太阳的木星”,艺术家的壮志难酬、郁郁不得志、如屡薄冰又有多少人能懂呢?“没有变成太阳”是否比起一种遗憾更是一种解脱呢?在这个被空有外表、徒有虚名、内里腐朽的商业主义垃圾装点的世界,艺术家的身旁又有谁倾听和陪伴呢?对于他们来说,哪些是停滞不前的时光,哪些又是匆匆而过的瞬间?艺术家时如何感受时间流逝、如何感知四季的又有谁在意呢?他们持续倔强地灿烂下去的代价又有谁可以丈量呢?他们每一笔都在写自己,每一笔也都在写世界万物。就像《在绝望之巅》中的那句话,“如果说痛苦是你存在的一部分,克服它就会像是蒙受了损失,会引起一阵懊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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