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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里的倔老头儿
2024-08-22 10:45:36   来源:第一新闻网   评论:0 点击:

  今年年末又回到了阔别已久的故乡,已是傍晚,我闲逛在老街上,无意瞥见街头的那个大院,它还是和记忆中差不多的样子,还是那样宽敞,院里的男人正在哼哧哼哧搬着桌椅,只是那个倔老头儿似乎已经不在了。正驻足观望时,有些细微的记忆却不经意间从斑驳的墙垣、流转的风絮、飘摇的雪花、细碎的泥土中,悄悄地揉进了我的脑海里。

  那时也是新春之际,是我有记忆以来第一次返乡……

  “爸,那么多天了,为什么叔叔老要和那个院子里的爷爷犟着呀?”我挽着爸爸的手,和他一起站在大院的街对面,指着正站在院子外拍门对着里面叫囔的男人。

  “也许李叔叔是想把王老的大院子改成个影音店吧,”爸爸蹲下来帮我把手里的火腿肠剥开,“那玩意儿估计到时候你也喜欢。”

  李叔是村里有名的暴发户,准备趁着这次过年热闹在村里开一个影音店大赚一把,这不,瞧上了一个大院子——宽敞开阔,又是坐落在村中央,改成影音店再适合不过,没料到王老早就盘下了这个院子,每逢过年都要带着一班人回村一趟。

  村里的人已经陆陆续续凑过来了,围在院墙外,都想看看这场闹得远近皆知的大事儿今儿能不能凑出个啥来。

  半晌,院门才打开,王老徐徐走了出来,他着一身靛蓝,头发斑白而脸色红润,几根笔直的稀疏的胡子像银丝一样有光,像是从旧画里走出来的人。

  “你又来做甚?”一对尖利的眼光在李叔的身上霍霍地打圈,雪峰似地高耸的双眉,更使他有一种锐不可挡的威势。李叔愣了一下,但还是提出了要买下这个院子的主意。

  话还没说完王老就打断了他,“又是这件事,天天来找我做甚呢?走走走!”王老怒嗔,声音不大,但传得特别远,大家伙儿听得清清楚楚,“我说过了你给我再多钱再多房子也没用,这个院子不卖就是不卖!”说罢转身把门关上。

  李叔又吃了闭门羹,但似乎对这已经习以为常了,嘴里嘀咕着啥就离开了。人群也一哄而散。回到家后,我喝着粥就在想,李叔都答应给那么多钱还送个屋子了,那爷爷为啥就不让一让呢,心眼真小。

  春节渐渐逼近,尽管是第一次回乡,我还是逐渐和邻里的小孩儿打成了一片。有时我起了个大早去朋友家玩,路过了那个院子,却听到里面传出此起彼伏的“唔”“伊”“啊”的喊声,由低而高,由高而低,反反复复,还听到那个倔如头牛的老头儿喝出一声:“别喊猛了,注意用气的技巧!”

  我听得云里雾里,反倒好奇起来了,瞅着院外那颗大树就有了主意,三两下就摸了上去。

  坐在树上往院子里看去,我瞅那老头儿依旧是一身靛蓝,不过手里拿着一块儿木板,他面前是一伙儿比我年长些的哥哥姐姐,有的仍然在一遍遍地喊着,有的正在压腿、踢腿,我甚至看到一个和我一般大的小孩儿。“他怎么也在院子里?是被倔老头儿关起来了吗?”老头儿紧紧地盯着,有时喝出几声,我就看到他手里的板子在他们身上一起一落。

  “这老头儿怎么那么坏,咋还随便打人呢?”我嘀咕几句,但还是不明白他们在干什么。直到那老头儿把大家聚集起来,严肃地说道:“每年春节,我们都要回乡一次,这么刻苦的练习,就为了把我们的京剧给村民们唱出去!到时候儿,开门,搭台,就在这个院子里,我们就得把《龙凤呈祥》这曲儿给村民们唱好喽!才不枉我们这么多天的练习……”

  原来那老头儿是年年都会把这宽敞的大院子给搭成戏台唱京剧呀!我恍然大悟,从小到大我还真没怎么接触过京剧,那流行曲儿不好听吗干吗要听这个,我正疑惑着,院里的男女已经摆开了架势唱了起来:“人逢喜事精神爽……”我竟听得入了迷,唱声传入我耳中,仿佛摄人心魄,女声圆润的歌喉在空中颤动,听起来似乎辽远而又逼近,似乎柔和而又铿锵。

  我在树上就这样听了一上午,直到听见奶奶焦急的呼喊声。回到家坐在餐桌上,我脑海里始终萦绕着《龙凤呈祥》的词儿和调儿,我告诉爸爸原来院里的老爷爷是在准备京剧,就是奶奶老喜欢在播音机里放的那个。爸爸给我夹了块鱼肉,说道:“原来是这样,我们爷俩好久不归家也不知道,可是大家现在还会喜欢看京剧嘛?”我反问道:“这样好看的剧儿怎么会没有人喜欢看呢!我今天可是看了一上午他们练习呢!”

  爸爸叹了口气:“因为没人愿意去了解京剧呀,爸爸小时候跟着你爷爷也听了好多,外国人眼中,我们中华的文化似乎都要琢磨很久:刚柔兼济的太极,龙飞凤舞的书法,水墨丹青的国画,还有这京剧咿咿呀呀中听个大概,红脸白脸中也分个明白。但京剧又怎仅是那舞台上的眼花缭乱的招式和臆想的情节,更是演员的唱,唱得绵延悠长,唱得气动山河,贯穿着戏人一生的习学演练,惊艳四方,身披重甲也毫不吝啬地向世界展示自己的美丽,这沉重,只有我们中华历经五千年的厚重肩膀才可以承担,可现在就连传承都是个问题了。王老守着他这块院子,想必也是对他内心的一种坚守吧!”

  爸爸的话仿佛在我心里种下颗种子,逐渐生根发芽,如果可以的话,我是不是也可以像老爷爷那样对这种美好事物的传承做出一些贡献呢?就这样,我每天大清早都会爬起来去看院子里的那班戏人,李叔也总会在午饭后过来拍门,王老也当然也不会给他好脸色。

  来日匆匆,逝如流水,匆匆忙忙的生活像河水一样奔驰而去,光阴的钟摆滴滴答答着就迎来了春节的鼓声,老街也热闹了起来,卤菜的味道飘香入鼻,古意盎然的茶楼酒肆,书场墨庄,目不暇接,而往日总是紧闭的大院子这时也敞开了门,院子里的那班人马进进出出搬运着桌椅板子,我也在院子的墙上看到贴着的邀请函,是邀请村民们大年三十一起在院子里看一场京剧共同庆春,围观的村民眼中除了喜悦以外更多的是一种赞许,往常一直闹着要盘下院子的李叔看到这也恍然大悟,带着百来张椅子帮忙布置院子,和王老认真道了一声歉。我想对于常年生活在这个小村落的他们来说,每年都一定会回来坚持给父老乡亲们带来一场京剧演出、弘扬京剧文化的王老是值得敬佩的匠人。

  演出那天,爸爸带我坐到了靠前的座位,几乎大半个村子的男女老少都坐在这个大院子里等待着。随着王老说完开场白,演员迈着轻巧的步伐缓缓入场,一开口我就听出是他们平日里练习的曲目之一《龙凤呈祥》,观众席也立马响起轰鸣般的掌声。

  唱念做打,那舞台上的的一颦一笑,无不是时间积淀下来的精髓;生旦净丑,那灯光下的红脸白脸,无不是智慧塑造的传奇。指尖跳跃,喉头震颤,那音调的起伏透着泱泱大国的艺术魅力,恰如书法的轻重缓急,有着吞吐日月的气概。折扇轻握,打开来,遮住了脸,缓缓现出一双柔情的眼,眼风犹如大朵牡丹花的背景,惊艳了时光,仿佛身在堂皇富丽的殿堂,直叫人恍惚了台上台下,戏里戏外。

  演到后面,除了偶尔结束时的喝彩,大家都全神贯注地看着戏台上的演员和着京剧的配乐,一会儿转着圈,一会儿做出各种各样的动作,连停下来的姿势都是那样的精美,连间或一轮的眼神都是那样灵动……

  再后来我就不记得了,脑海里剩下的是演出结束后满堂的称赞和王老最后对京剧的致辞,至于他说的什么我也记不得大概,那时的我还小听不太懂,现在想来,他一定是在为京剧的传承做着努力吧。而那个初听京剧的清晨我至今难忘,也许真正摄人心魄的还是文化的根脉。

  再看院里那个为《龙凤呈祥》的准备忙前忙后的男人,我想也许就是当年那个和我差不多年纪压着腿的小孩儿吧,我听行人说王老走了有几年了,那个当年的小孩儿渡着舟来到下一个时代,江水汤汤,一头是古一头是今,岁岁年年人不同,江水却依旧浩荡。这份浩荡,就是文化。

  驻足抬头仰望绽放在空中的烟花,黑色天际绽放着刹那芳华,绚烂的花火宣告着这年的结束。这年的悲欢离合仿佛都被揉碎进空气里,变成烟雾尘埃,消失得无影无踪。从王老手里传下来的京剧,承载着年年风雨,上百年的繁华也许从未落尽,在历史的长河里,抖落的是烂墙与尘埃,飘摇的是风雨与旧瓦,留下的是弥足珍贵的历史厚重与文化沉淀。(江西师范大学 廖天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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