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民赤心
2024-08-05 14:42:30   来源：第一新闻网   评论：0 点击：

　　船锚离开岸边的铁柱，不等铁链将它召回，渔船就摇摇晃晃地迎风启航。

　　这是开海的第一天，也是这艘船上的所有人永生难忘的一天。

　　在被阴雨遮蔽了近一个月后，太阳终于拨开云雾，懒散地回到世人的面前。即便它已悬了半晌，却仍未将那湿热的水汽烘干，空气中仍旧弥漫着一股接一股的潮湿气息。湿度未减，温度也没有低头。虽已出了三伏，可这南方的秋老虎仍在肆虐，让人稍微一动，就分泌出浑身的汗液，浸透衣衫。

　　这时，船老大才从船舱中慢慢悠悠地走出来。“新来的好好干！将来有你们赚的！”说罢，船头上撒网的船员好似被重新注入干劲，仿佛那网沉到海底，打捞的不是鱼和虾蟹，而是成吨的黄金白银。

　　终于熬到了中午，沉寂了许久的渔网已被撒下海底，像是几张绿色的大嘴，面目狰狞地审视着海底的一切生灵，随时准备露出爪牙，将它们吞噬。

　　“夹蹦！夹蹦！”船老大在船舱里喊了起来。船上的本地仔已将双手在裤子上随意涂抹几番，掀开船舱的门帘，憧憬起午饭的山珍海味来；几个外省仔却还站在甲板上面面相觑。

　　“吃饭，吃饭，普通话是这么说的吧。”船老大也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甲板上的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填饱肚子的美差。

　　“今天刚刚开海，没什么鱼给你们吃，大家将就一下吧！”虽然没有海味，却也有不少荤腥，船上的伙计们立刻开动了起来。

　　“我家里世世代代捕鱼为生，小时候我就喜欢这海——和头顶上的天一个颜色，看不到边，一盯着就好像掉进了梦里。可家里人不知道着了什么魔道，禁止我做任何有关打鱼的事，非让我去上什么学堂，说读书才能让我远离这片大海。谁想走啊，这海我爱还爱不过来呢！”船老大一边动筷，一边讲起了他的童年往事。

　　“有一次，趁着大人都去茶山帮亲戚采茶，我偷偷解开了家里渔船的缆绳，费了好大工夫把船拖到海里，准备开始我的第一次远航。跳上船的那一刻，前方的深蓝色焕发着奇异的光芒，诱惑着我划动双桨……现在想想，还像做梦一样。”

　　船老大的头歪向舷窗，方才激昂的声音陡然间停滞，或许是这茫茫大海的某一股浪，戳中了他尘封的某一段记忆吧！

　　等待片刻后，没有泪花，没有哽咽，他只平静地说：“你们看，那边有一艘船，好大。”

　　年轻的船员扔下手中的碗筷，眼中立刻迸发出好奇的火花，双腿不由自主地伸直，支撑着躯体向甲板移动；剩下的两三个老船员却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仍然将目光烧得炙热，紧紧地盯着船老大，企图捕捉到他不经意间流露的窘迫。

　　在海上摸爬滚打了半辈子，什么样的大船他们没见过？

　　可下一秒，几个年轻人慌慌张张的喊叫声，却着实吓了他们一跳。

　　“船上有……几根柱子……是……是炮！”

　　乘船的所有人立刻面临一种矛盾的境地，一面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一面又希望自己听到的是真的。

　　“是什么？”

　　炮！电视里打仗用的炮！

　　听到那个字真切地从他们口中说出，船上的人终于确信了这一切。这时，船老大早已一个箭步冲向舱门，他肥胖的身躯只能以侧身的方式通过那道窄窄的舱门，由于匆忙，这次没有调整好方向，死死地卡在了窄窄的木门中。

　　老船员也想目睹这奇观，拼命地挤在门框中仅剩不多的一点空间里，试图侥幸突破那道被船老大封印的“结界”。

　　终于，在外拉内推的不懈努力下，船老大挤出了舱门，其他人也鱼贯而出，方才的木门战场下，只留下了三只人字形拖鞋。

　　那艘大船的模样渐渐清晰，众人欢呼起来。偶遇军舰，对渔民的诱惑力大过捕到任何数量的鱼。

　　年轻人的脑子转得飞快，不待众人反应过来，他已从船舱中拿出望远镜，放在一只眼睛的前面，紧闭另一只，朝大船的方向望着。

　　“那旗子……好像……不是中国的。”霎时间，沉默替代了所有的欢呼雀跃，所有目光都从远方的大船上移到那声音传来的方向——望远镜下的一张嘴。随后的几分钟里，除了几声海鸥的叫声，安静的海面上没有一点声音，望远镜在每个人的眼前流转，直至所有人都将那艘炮船顶部的旗帜完全看清——不属于这片汪洋的白底，红心。

　　沉默依旧支配着这艘小小的渔船，所有人的眼神都变得愤懑，盯着远方的不速之客，也不时用余光瞄几眼船老大的方向，等待着这位最高决策者定夺下一步的行动。

　　船老大的眼睛瞪得溜圆，他取出地图，对着卫星定位看了许久，确定脚下的海水究竟是何源头。毫无疑问，国境线已被践踏。他气冲冲地走向甲板，这次没有侧身，却顺利通过了那门，代价是身上的衬衫被门刮出好几个洞。

　　“先躲躲吧，我们不要惹事。”理智压抑了他心中燃着的火焰，他清楚外交事件的复杂性。于是，发动机停转，渔船在原地停止。

　　然而，望远镜中，那艘舰艇却越来越大，他们正朝着渔船驶来。

　　“这里是日本领海，请贵船迅速离开！”蹩脚的中文喊话越来越近，直至真真切切地在耳边低语。

　　船老大再忍不住，拿起喇叭怒吼：“这里是中国领海！”话音刚落，一声巨大的撞击声就在所有人的耳朵内爆炸开来。对方竟径直撞了上来，所幸渔船坚固，只是被蹭掉了漆。

　　船上的船员跌跌撞撞地爬起来，口中念着骂爹骂娘的脏话，期待着船老大的反击指令。

　　“小日本鬼子，干他！”船老大的怒火燃尽了先前的所有顾虑，那团耀眼的火焰中，此刻只剩国家和民族的尊严。

　　在渔船的猛烈撞击下，对面舰艇的栏杆轰然倒地，渔船上一片叫好声。可好景并未持续多久，几道水柱向渔船射来，船员们无法睁开双眼，只得躲进船舱内，擦净眼前的水后，才看清楚，对面开了水炮！

　　军对民，全副武装对手无寸铁，从一开始，这场战斗就胜负已定。

　　看着身披制服的人强行登船，船老大知道，再多的抵抗也无济于事了，索性在船舱中讲起未尽的童年故事。

　　“我沿着岸边划啊划，划啊划，划了一天一夜，没找到一户人家。就在我饿得快不行的时候，回头一看，奶奶也划着一艘小船，捂着嘴偷笑，原来她早就发现我偷了船，借了邻居家的船一路跟着我……那之后，她不知用什么方法说服了我爸妈，让我上了他们的渔船，开始了打鱼生涯……”

　　七天后，船老大拒不承认莫须有的罪名，迫于中方和国际压力，日方将其释放。

　　飞机降落在闽南机场，在一众摄影机的聚焦下，机舱舱门缓缓打开，船老大走了出来。

　　一张装裱精致的黑白照片交到他手中，照片上，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婆婆微笑着注视着他。

　　“你奶奶听说你被捕，忧心过度，没挺过去。”

　　海上的不公遭遇和七天的严刑拷打都没能榨出他的一滴泪水，握住相框的那一瞬间，泪水夺眶而出。

　　那滴泪来自祖国的汪洋，来自一个中国船老大的赤子之心。（江西师范大学 廖天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