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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品
2023-01-24 16:37:09   来源:罗秦理   评论:0 点击:

 

前言

生活是一个巨大的深渊。当你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你。

我们这短短的一生,每一天,都要做三万个选择:前后左右,是非黑白,善恶困顿……每次抉择,都将改变我们的命运,将生命的齿轮带到一个你未曾踏足过的地域。

所以世事无常,所以总是事与愿违。

世人皆说佛法,那些参不破、道不明、言不尽的命运,科学解释不了,于是人们又选择了佛性禅心,总希望能从中得以心灵上的安慰和解脱。

柯卢应是不信佛的。

从小他就不信任何人。一辈子老实务农的父母是他心里的傻老帽,课堂上教书育人的老师被他视为眼中钉。

他信自己,信金子银子票子,信能带来眼前利益的一切。

于是他也有他自己的选择。

 

正文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农村,受到国际局势、国内动荡、政策开放、思想革新等等因素的影响,开始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农民们得到了生产和经营的自主权,积极性提高的同时,农业和乡镇企业也迎来高速发展,革新的种子在人们心里生根发芽。

这些种子里,长得最茁壮的那个叫思想,部分人的眼里看到的不再只是那一亩三分田,他们开始向远处眺望,看向城市,看向商业,看向臆想中的幸福生活。

老一辈的人说这群人不务实,心气高,尽管这群人里少不了有凭努力摆脱贫穷过上好日子的,但大部分人还是在时代的浪潮中被大浪淘沙,沉淀在了河床的砾石上。

柯卢应也是其中之一。

他出生在八十年代的农村,家里有一小块地,算不上十分贫穷,至少从小也没饿过肚子。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他就和朋友们混迹在田野间。

父母忙着务农,大半辈子靠着土地和春生夏长、秋收冬藏的知识生活,脑子里根本没有“学习”的概念,对柯卢应唯一的要求就是少惹祸,更别说去过问他的学习。

柯卢应发育快,八九岁的时候个头就已经是同龄人里最高的了,力气大,再加上脾气冲,胆子也最大,这就导致村子里所有同龄的孩子都称呼他为大哥,他也很享受这种拉帮结伙,被“小弟们”簇拥在中间的生活。

但是进入初中后,他开始逐渐不满足只当一个孩子王,他想要比孩子王更酷、更有面子、更成熟、更像成年人的身份。

 

那是在他初一时,偶然一次机会,他在村口碰上了几年前离开村子进城打工的王叔。

王叔可真是大变样了,穿着黑夹克,戴着墨镜,手上戴着手表,脖子上戴着金灿灿的链子,还开上了他闻所未闻的小轿车,简直不要太拉风。

吃饭的时候,连柯卢应的父母都在念叨,说王亮这孩子如今出息了,在城里挣了钱,还知道回村给老父母修房子,那样好看的小别墅,是全村第一栋,王家的老两口可真是有福。

那两天,不管柯卢应走到哪,都能听到人们议论王亮。于是从那时开始,小学就辍学的王叔成了他心里的榜样,学习对他来说,更是无关紧要的事情。

柯卢应对虚荣的渴望达到一个新的高度。

 

“柯卢应!你们三个,好的不学偏学坏的,才多大年纪,就敢去偷东西!上课睡觉,作业一次没见你们交过,这个书你们到底还念不念了!”

办公室内,戴着细框眼镜的中年女教师猛地一拍桌子,嘭的一声巨响后,把三人空白的作业本扔在地上。

三人低着头,闷不做声。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三个平时就爱和社会上那些辍学了的闲散人士混在一块儿,拉帮结派,满村子干坏事!现在在学校里跟着不三不四的人偷鸡摸狗混日子,以后长大了岂不是要混黑社会去?真要到了那一天,你们这一辈子就毁了!”

柯卢应满不在乎的小声嘀咕:“黑社会怎么了……”

房间小,柯卢应的声音被老师听得清清楚楚,当下气的憋红了脸,指着他便气不打一处来:“黑社会怎么了?你以为黑社会是什么,是你们现在这种小打小闹的?你们现在不把违反校规当回事,老师们顶多是罚你们打扫、抄书,叫你们回家面壁思过。可黑社会做的事情,违反的可就不是校规,是法律!蹲一次监狱,你们这辈子都不好找工作!这辈子就一点翻身的机会都没了,你给我好好想清楚!”

就算他知道老师说的是真的,他也不以为意,只当老师是在危言耸听。

从老师办公室出来后,他们三个人相视一眼。

其余两人都是柯卢应一起长大的好兄弟,三人效仿桃园三结义,按照年龄分了大哥二哥,柯卢应是大哥,平日里被称作大柯,剩下两人分别叫二壮和三强。

二壮贼兮兮的看了眼四周,“又不是第一次被老巫婆训了,有什么的,都耷拉着脸。跟我来,给你们看个好东西。”

说完,三人结伴来到校园后门的后山树林,在树木的遮掩中,二壮从兜里小心翼翼拿出一根烟来:“我爹新买的红梅,早上我偷拿的时候可把我吓坏了,差点被他发现,来一根,换换心情。”

柯卢应咧嘴一笑,叼住二壮给的烟,“带火柴没?”

“带了带了,”二壮又从怀里拿出一个褐色纸壳做的四四方方的小盒子,轻推一侧,里面的部分便从另一侧移出来,盒子里正正好好还剩下一根白色身子,红色脑袋的火柴棍,“幸好,还有一根。”

三人就着火点燃了香烟,片刻后,白色的云雾从猩红的火点子中徐徐升起。

柯卢应先大口吸了三口,随后烟传到二壮嘴里,二壮也是熟练的吞云吐雾。再到三强,刚抽了一口就剧烈的咳嗽起来,但他还是强忍着又抽了一口,边咳边竖起大拇指,称赞着这真是个好东西。

最后,剩下的一点烟屁股又回到柯卢应手中。

“今天这事儿,怎么看都是那个四眼田鸡告的状。”抽完后,柯卢应才依依不舍的把烟头捻灭,往地上狠狠一扔,面色不虞,“他妈的,等会儿就要他好看。”

“上次打他还是打的太轻了,这次,看我怎么收拾他。”

“是得好好让他瞧瞧我的厉害,不就问他要了几块钱,就记仇,还敢在老师面前打老子的小报告,从今天开始,我要他见到我就绕道走!”柯卢应骂骂咧咧的,手上就开始挽袖子。

待三人捋着袖子走远后,一阵秋风吹过,将四周的烟味吹散,只剩一个扭曲的烟头还躺在泥地里。

烟头上,仅剩的一点余烬在风里忽明忽灭。

三个十三四岁的孩子不会知道,别看这只是小小的一枚烟头,可若是被风刮到树上或草丛中,也能引起祸及整个山林的大火。

到了那个时候,这山上郁郁葱葱的一切都将被烧的光秃秃,再没有生机。

人生总是这样,佛说善因善果,因果轮回,即便是小小的因,也会结出大大的果。

选择从人出生那天就开始,到死亡那天才终于结束。任何一个小小的选择,都在生命里写好价格,只等到未来某日,在命运里写上无可婉转的一笔。

 

1986年九年义务教育普及后,村子里越来越多的孩子读上了书。许多孩子的一生在书本上改变,越来越多的父母体会到了读书的重要性,恨不得孩子在未来某日一飞冲天。

柯卢应本是极其聪明的孩子,在学校即便不怎么学习,偶尔遇上感兴趣的课,他也会听一听。就是靠着这些零散的知识,竟还真的考上了县里的高中。

柯卢应的父母大喜,连着一个星期,晚上做梦都梦到儿子考上了大学,成了乡亲们口中的大学生,他们两个就等着儿子大学毕业后找个好工作,将来带着他们过上好日子。

只是柯卢应的高中在县里,距离他们村子还有一段距离,柯卢应不想上,柯父硬是逼着他,拿鞭子抽也要把他抽去学校。

九零年代的高中大多是住宿,学杂费加下来一学期就要好几百块钱,为此,柯父和柯母变卖了家里除了田地外一切能卖的,学具一应俱全,不买差的只买好的,生活费也是能给多绝不给少。

送柯卢应去学校那天,柯父与柯卢应在校门口的面店里吃面条,2-5块钱一碗的面,柯父只点了一碗给柯卢应,自己则是问老板要了一碗面汤,加了点盐巴和葱花在里面。

就这样,柯父将柯卢应送进了高中校园。而二壮和三强没有再念书,辍学后也来到县里打工。

自柯卢应在县里念书后,结识了一群县城里的学生,不像从前在村子里那样一呼百应了,但攀比心和虚荣心却愈发强烈。

学习根本是一个字都看不进去,但是钱却一分都没问家里少要。衣服鞋子,样样都要好的,偶尔还要请同学们吃饭。就这样笼络了几个人一起混日子,班上看不惯的、不服他的,都要叫到厕所里教训一番。

后来,凭借从小天不怕地不怕的狠劲打了几次群架,柯卢应又在学校里成了名人,要是有低年级的学生打架,只要哪一方说自己请了柯大哥,气势上就压了对方一头。

渐渐地,他便也成了低年级老师们口中高年级里不学好的典型,每次柯父被老师叫来学校都要跋山涉水,自行车、拖拉机、巴士轮流坐。

柯卢应的父母急的干跺脚,可又想着儿子聪明,学习上只要稍一努力就能赶超上去,因此也不敢打骂,在柯卢应面前又不敢把话说的太重,怕孩子逆反心理一上来就要辍学。

老两口自己紧巴巴的过日子,省下来的钱按时按点的给柯卢应送来,纵着容着柯卢应,生怕这场“大学梦”有朝一日破碎。

可是后来,即便柯父柯母小心谨慎,这场梦终究还是碎了。

柯卢应瞒着父母偷偷辍了学。

 

二壮与三强来到县城后,没多久就和黑社会的人混在一起。他们从小就跟着柯卢应偷鸡摸狗,所以在黑社会中也混的如鱼得水。

偶然有一次,他们两个结伴去看柯卢应。三人在柯卢应学校门口一起吃饭,席间讲了许多最近在社会上混日子时的乐事。

眼见着两个小弟加入黑社会后,日子比之前好了不是一点半点,甚至最后结账,连柯卢应都要皱皱眉的金额,往日里最穷的三强竟眼都不眨就拿了出来,而他柯卢应自己却还在学校里和这些学生小打小闹,柯卢应心里不是滋味。

在二壮的撺掇下,柯卢应也加入了黑社会。自那之后,他便时常旷课,从学校里翻墙出去,跟着黑社会打架打出名声来有了点钱,便开始出入九零年代刚刚兴起的网吧。

后来,柯卢应在黑社会里结识了一位老大哥,名叫张贺。张贺家里有钱,爸爸是县里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张贺从小就接着父亲的官职给自己谋福利,在县里可以说是横着走。

柯卢应因为打架厉害,偶然一次碰上张贺,之后便开始跟在他屁股后面做事。事情一多,一来二去的,便开始天天逃学旷课,学校见如何管教都无济于事,就要开除他。

“你现在觉得网吧好玩,那都是小孩子玩的东西。迪厅、卡拉OK、夜总会,这些地方去过吗?要我说,你们上学读书,成绩再好,未来还不是要给张哥干活,读书没用。”

——张贺身边的司机是这样和柯卢应说的。

柯卢应心里也觉得是这个理,便瞒着父母,自己辍学后,彻彻底底的变成了一个黑社会。

眼见着告别了学校里严格规定的作息和生活,再没有老师和校规约束着自己,不仅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而且还有钱花,有小弟,这不就是他从小梦寐以求的生活。

1条 条选择,一条条的路。

自那以后,柯卢应的人生之路便转向了一片崇山峻岭。

 

“柯总。”戴着眼镜,佝偻着身子的挨个男人手里拿着一个本子,站在了办公桌外,小心翼翼看了眼坐在老板椅里,腿翘在桌子上的柯卢应。

“说。”

柯卢应今年已经24岁了,自17岁辍学开始,这是他跟着张贺做事的第七年。

这七年里,不知他经历了什么。原本还白白净净的孩子,如今抽烟已经抽出一口黄牙,脸上毛孔、痘坑粗大,满是游光和肥膘,头发拿着发胶固定在头顶,大金链子大金表晃得人眼睛难受。

24岁,依旧是年纪轻轻的时候,可是穿着打扮,俨然像是个三四十岁的人。不过即便再怎么装成熟,都有种小孩子偷穿大人衣服的感觉,看上去不伦不类。

他的左侧脸颊有一个刀疤,大约三厘米长,那是他偶然一次打架时,替张贺挡下来的。在他们黑社会里,这个叫兄弟义气,是他们没事就挂在嘴边的东西。

从那之后,张贺也没有亏待他,给柯卢应开了公司,让他经商。说是经商,也不是什么正经公司,就是给了他一个沙场。

张贺允许柯卢应打着他张贺的名号,强行要求全县的工程队,只要是在柯卢应的地盘上动土,就必须从他柯卢应的厂子里拉沙子,而且柯卢应厂子里的沙子价格比寻常要高出好几倍。

尤其是九十年代末国家改革后,房地产行业兴起,一时之间,万幢高楼平地起,借着这个,柯卢应赚的盆满钵满。

他终于可以学着儿时王哥的样子,开着小轿车回到村子里,给父母盖房子,买金子。

原本他刚刚辍学时,父母还一哭二闹三上吊,要他无论如何都回去上学。可是见他在黑社会里不仅没落魄,反而混的愈发出人头地,便又不觉得难过了,俨然觉得儿子在黑社会时一件多么骄傲的事情。

柯卢应没有好好读过书,虽然脑子好使,但是财务这些事他是一窍不通,都丢给了秘书李金贵。

此时此刻,李金贵正拿着账本给他汇报,内容无非就是,谁谁谁在哪一日来厂里拉走多少吨沙子,柯卢应不关心这些,他只要听到这个月又入了多少账。

“还有一件事,”李金贵推了推眼镜,“城东那个新开工的工程,我那天偷偷去看了下,他们从咱们这拉走沙子,比他们动工用的沙子少了不是一点半点,我怀疑,他们是从咱这拉了一部分,又偷偷从别的地方拉走一些。”

他妈的。柯卢应这几年脾气愈发的差,一听这个,气的把手里烟往烟灰缸里一扔,就站起身来,“叫上兄弟们,跟老子去看看。”

随后,柯卢应带了一群人来到施工地,果真偷偷从别的厂里拉沙子了。

“奶奶的,给老子砸喽!”柯卢应嘴里脏话不停,任由包工头跪在他面前也无济于补,指挥着手底下的人就在施工队里见什么砸什么,“要是谁都学你,老子的钱还赚不赚了,几天就是让你们长长记性,在老子地盘上,给我掂量着点儿。”

随后又叫人把这里所有品种的沙子弄到一起,亲手拿着匕首,带人把所有袋子都隔开,将所有沙子混在一起,浇上水。

这些沙子原本就是必须分开类别保存的,如果混在一起就废了,沙子不是别的,混在一起就再也无法一粒粒的分开,只能作废。更别说还倒上了水。

临走前,柯卢应指着包工头的鼻子,“再他娘的有下次,直接叫铲车过来把你们盖好的东西都铲平。”

说完,柯卢应坐着轿车离开了。

车子直接开到了当地有名的夜总会门口,下车时,柯卢应拿着手机打电话,电话那边应是个女人,两人言语间你侬我侬的。

柯卢应没有立刻进夜总会,而是在门口抽了根烟,对着电话那端的女人说自己正在公司里忙事情,等过两天闲下来就去看她,带她逛街,还说准备过段时间送她辆车,三言两语就把女人哄的心花怒放。

挂了电话后,柯卢应走进夜总会,又在里面左拥右抱起来。

柯卢应如今有钱,在县城也是有头有脸的人,走到哪都风光十足,赚足了面子。可是今天,隔壁包间的人竟然比他更出风头,他朝服务员打听了一句,没想到隔壁的人,他竟然早就认识。

竟是和他同个村子出来的王哥。

在他小的时候,王哥是村子里第一批在城里发财的人,也是他第一个打心底里羡慕的人。那时的王哥,给他幼小单纯的心灵造成的不小的影响。

后来他发财了,还曾想过,不知道如今王哥如何了,说不定还没他日子过得好。

可他又怎么知道,王哥这几年不仅过得比他更好,而且人家如今已经是整个县城里榜上有名的富商,出入有豪车接送,身上穿的永远是西装,褪去了年轻时的痞气,如今戴着眼镜,看着竟变得斯文不已。

比柯卢应这种出入穿皮衣,胳膊上夹着公文包充数的人不知道强上多少倍。

柯卢应听服务员说了这些后,心里面嫉妒和虚荣的种子又开始疯狂滋长。但他如今已经不是小时候,儿时他只能远远的羡慕王哥,现在,在社会里摸爬滚打的他,不仅变得机灵了,也变得贪婪了。

他寻了个由头去了隔壁包厢敬酒,王哥对他竟还有些印象,又因为两人是一个村子出来的,也算是有几分关系在,别管明日酒醒了是什么光景,现下借着酒劲,倒很快称兄道弟起来。

自那天开始,柯卢应又攀上了王哥这条路子。

王哥如今是正儿八经的生意人,有些事情自己不方便去做,便交托给柯卢应。柯卢应也乐意舔着脸凑上去,两人关系越来越好,走的也越来越近。

某一日,王哥突然神秘兮兮的把柯卢应叫了过去,说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和他商量。

柯卢应想都么想,赶紧赶了过去。刚在王哥身边的沙发上一坐下,就听王哥说:“小柯,如今有个能挣大钱的事情,你想不想做。”

“那我当然想了,王哥,这种好事您还想着我,我真是……”柯卢应说着,感动不已。

王哥清了清嗓子:“这当然是天大的好事,我这几年亏了些钱,要是这件事能做成,我不仅能把之前的账全部还清,还能下半辈子都衣食无忧,你可想而知,这个事儿能挣到多少。”

“那还等什么啊王哥,您安排,我去做,您放心,我一定按照您的吩咐把这个事儿做好!”王哥的话听得柯卢应心痒痒,已经摩拳擦掌,恨不得立刻就起身行动。

“你先别那么着急,仔细听我把话说完。”王哥拍了拍他,半晌后,才轻声说,“这个事儿,说来也不难,就是有一点,事成之后,我们得换个地方生活,这个县城,肯定是待不了了。”

“啊?”柯卢应一听,脑子里终于清醒不少,这个话给他敲了警钟。

他虽然高中没念完,但是脑子聪明,该有的一些常识还是有的。要说有什么事情能把在县城里呼风唤雨的王哥都逼走,那肯定就是触碰了红线的事情了。

他这些年,还从未尝试过这种来财的路子。不免也开始好好掂量起来。

见他面色有些动摇,王哥又急忙说道,“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这个事儿,我也是听一个隔壁省过来的朋友说的,他就成功了,他说如今这个事儿管的其实不严,说难听了是触犯法律,但真要细说,也不完全是,属于是黑白两色中间的灰色。”

听到此话,柯卢应心里又有些蠢蠢欲动起来。

“那是什么,您就别跟我卖关子了。”

“小柯,这种好事,我叫你一起,纯粹是因为咱们是老乡,我信任你,你听了,别管做不做,嘴上可千万要把好门儿,不然……”

“那是当然!您说这个实在是多虑了!”柯卢应虽然从小不学好,但是兄弟信义是他十分执着的。

“这个财路,听起来复杂,其实很简单,就是骗取人的信任,让他给你扔钱,到了合适的时候,直接消失的无影无踪。”见他百般保证,王哥又实在需要个人来帮他操盘,于是,他便降低了声音,缓缓开口。

“融资。”

 

柯卢应从未觉得有哪个选择如此艰难过,从小到大,每次他都由着自己的脾气性格做选择,即便偶尔也曾为某些选择后悔,但大多事后,他都不愿意承认自己的选择是错的。

如今是人生头一遭,他在做选择之前,就感觉到有一座沉重的大山压在他头顶上,将光都遮没了,阳光照不进眼前,呼吸里尽是潮湿逼仄的气味。

柯卢应犹豫了三天。最后,终于还是在一个大雨的天气,开车来到王哥别墅外,接下了这件事。

本是润物细无声的季节,春雨悄悄地来,浇灌在大地上。天上的云哪知道自己降下来的这一点点雨水,竟会成就了整片大地上的姹紫嫣红。

只是这雨水若是酸的,毁了一片土地,也不过是分秒的事情。

 

在王哥的暗箱操作下,名为“华夏银通”的公司成立了。

公司明面上就是借贷融资,周转资金的地方。融资并不违法,借贷也不违法,只是在他们这里存钱,每个月的利息比银行高出不是一点半点,这便是违法了。

一般的融资公司,最高也只敢给两个利,他们公司直接给到了惊人的三个利。存上五万块,每个月就能从他们这拿走一千五的利息。

“柯老板,您说的这个利息,当真吗,您不会是骗我的吧,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钱存进来,自己就会生钱了。”

华夏银通的办公室里,一位穿着朴素的男人怀里抱着一个布袋子,小心翼翼说着。

柯卢应夹着烟,大笑着拍了拍男人的肩膀,“老弟,我知道你心细,这是好事儿,我也理解你肯定是心里会没准儿,我说了,我们这个小公司,也是帮大公司做事。”

“有人急需用钱,我这里能给,将来我收到的回馈肯定是比你多出不少的,但是这个钱本质是出自你身上,我在咱们县做生意也不是一年两年了,那种我吃肉让你们喝汤的事儿,我柯卢应做不出来!所以该你多少,我是一分不会少,这才让这个事儿看上去像是天上掉馅饼。”

柯卢应见男人面色动摇,紧接着就顺杆往上爬,“你要是不信,就少拿点钱出来,先看看我们到底是不是真的不就好了。”

最后这句话说在男人心上,于是,他便从攒的钱里只拿出来三分之一,放在了柯卢应面前的茶几上。

 

三个月后。

“老弟,来了啊,这是你这个月的利息,你可收好了。”

办公室里,柯卢应看着穿金戴银、荣光满面的男人,笑着给他倒了一杯茶。

“噢哟,我看你换了新衣服啊,这身衣服商场里买的吧,得不少钱呢,”柯卢应打量着男人,随后笑道,“怎么样,是不是在老丈人面前抬得起头了。”

男人乐的牙花子都笑了出来,“可不是吗,多亏有你啊柯老板,要不然,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在他们一家子人面前扬眉吐气!今晚我请你吃饭!”

柯卢应也跟着应和,不过面色有些为难,“最近不巧了,你也看到外面多少人等着来给我拿钱,我最近实在是太忙了,要请我,咱也得等过段时间。”

“那是那是,这么好的事儿,肯定是很多人挤破脑袋都想来入一股的,”男人不知突然想到了什么,听完柯卢应的话,他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随即一咬牙,“柯老板,我从银行里贷了款,又找认识的……借了点,我想再多投点进来,不知道你还能不能多给我点份额……”

“哟,这事儿我上次不和你说了吗,需要钱的不是我,需要多少钱,是那些大老板们说了算。你钱再多,老板们不需要,就算放在我这儿,我也拿不出利息给你。”

“别啊柯老板,我知道您在县里门儿清,能耐大,实不相瞒,我回去之后把这个事儿和亲戚们一说,都急着要入股,您看看能不能……”

男人表情实在殷勤的很,柯卢应装作为难之色,好似想破了头,最后实在拿他没办法,这才说:“这些钱,你先拿走,我再去打听打听哪些老总需要钱,如果给你这些钱问到了出处,看在你我相识久的份上,我就先回绝了别人,先用你的。”

男人立刻是一副感激不尽的兴奋模样,柯卢应又急忙拉住他,小声叮嘱:“这事儿你在外面也少声张,你也知道,帮你我也为难,你可不能让兄弟以后生意不好做。”

“明白明白!”男人急忙点头。

柯卢应见又成了一单,笑着点了根烟,又给了男人一根,“回去之后,你把你们亲戚总共加起来能投多少钱算好,透给我,我也好帮你们盘算盘算。”

送走男人后,柯卢应心情好极了。

像男人这种见钱眼开又对金融知之甚少的人简直太多了,他如今经手的就有几十个,这些金额加起来,比他之前想象的钱还要多的多。

将总金额报给王哥后,电话那边,王哥的声音略显深沉,语气低低告诉他,是到了收网的时候。

放下电话后,柯卢应买了好几斤五花肉回家,准备今日大吃特吃一顿。

他前两年就结婚了,如今孩子刚满一岁,一回家就看见老婆在厨房忙活,他去厨房看了眼就出来了,和孩子玩了几分钟,新鲜劲儿过去后,便走到电脑前打起游戏,将孩子又丢给保姆。

吃饭的时候,保姆已经下班回家,他看了眼正忙着给孩子喂饭的妻子,随后思考了一下。

“老婆,我们要不换个地方生活吧。”

“换地方?好端端的换什么地方,出了咱们县,没了关系,以后还怎么赚钱。”

“我最近在忙一笔大生意,等事成了,我们就会有一大笔钱,过上比现在还好十倍的日子,我是觉得咱们县毕竟还是太小,穷乡僻壤的小地方,未来孩子上学也不方便。现在不是都兴办大城市的户口吗,咱给孩子也上个大城市的户口。”

窗外雷声阵阵,暴雨倾盆,屋内,柯卢应拉着妻子的手,再三承诺着未来的好日子。

而他眼里尽是贪婪。

后来,柯卢应带着老婆孩子跑路了,钱都在王哥那里,王哥跑的比他还要早一些。那一年,小小的县城里突然多出许多跳楼的人。

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谁也不曾例外。

 

柯卢应与王哥原本是商量好,为了不招人耳目,钱等柯卢应到了临省之后,再一点点转给他。可真到了临省,柯卢应才发现,自己帮王哥骗人,到头来自己也被王哥骗了。

等他拿着王哥给的第一笔钱买了个小房子后,却迟迟等不来第二笔钱时,才发现自己已经再也联系不上王哥。

原本他还计划着,等在这边稳定下来,再拿钱运转,将村里的老父亲老母亲也接来临省。可如今,他的钱全用来买了房子,自己的生计都成问题,更别说接父母过来。

柯卢应并不知道,自此一别,他与父母便是余生都再未见过面,即便是父亲突发心脏病死在了他出钱盖的房子里,他也未能回去见上一面,只因是无论如何都不敢踏上那片土地一步。

不过这些是后话。

搬来临省后,妻子才知道柯卢应之前做的是什么勾当,一怒之下和他离了婚,出于心虚和没钱,柯卢应连官司也不敢打,任由前妻带着孩子走了。

不过,再怎么困顿,至少他还有一笔钱拿来买了一套房子。虽然生活远比不上曾经风光,但到底也不是一穷二白的。

几年后,柯卢应在这座城市又娶了一位新媳妇,平日里开出租车赚些小钱。

他最爱做的事情,就是向车上的乘客炫耀自己曾经是如何的有钱,如何的风光,他总是隐去融资那一部分,将自己的光辉事迹说给乘客听。

如果碰上给面子的乘客,附和他两句,他那多年来求而不得的虚荣心便能得到片刻的满足。可是大部分乘客心理是耻笑他的。

当初再怎么有钱,现在还不是坐在这里开出租。倒不是说开出租是什么不好的工作,只是柯卢应未免太喜欢把从前的事情挂在嘴边吹嘘,一来二去的,很叫人烦。

这一天,他在外面和几个一起开出租的朋友喝了酒,酒气冲天的回到家里,刚打开门,就听见女人的叫喊声。

“柯卢应!钱呢!我放在衣柜里的钱哪去了,是不是你拿走了!”女人上来就扯住柯卢应的衣领子,通红着眼睛摇晃他。

柯卢应嫌烦,一把挥开女人,口齿不清道:“他妈的,是老子拿的怎么了,老子不用吃饭吗?”

女人泪如雨下,“我怀孕了你不知道吗?我警告过你多少次,这个钱是存来给孩子的,孩子出生后,处处都要用钱,就凭你每个月赚两千花一千八,孩子将来吃什么喝什么用什么?”

她说着,越说越委屈,越说越难过,上前推搡男人:“你个没用的,就知道在你那帮所谓的兄弟面前装大款充面子,除了喝酒的时候吹牛你还会什么?我怀着孕出去打工,挣回来的钱也被你拿去请客了,怎么,你们兄弟之间花天酒地需要钱,我和孩子吃饭就不用钱了是吗!”

女人的话像是一根尖刺,刺在了男人早已斑驳生锈的自尊心和虚荣心上,这几年来的憋屈和不甘借着酒劲一股脑涌上头,他只觉得自己在外面开出租,处处受乘客的气却不敢还嘴,如今家里的婆娘倒敢站在他头上撒泼了。

当下重重的一巴掌挥在女人脸上。

 

柯卢应又离婚了,在四十岁这一年。

老婆为了和他离婚,把肚子里的孩子也打了。

他这几年也渐渐听说了,王哥最终还是落网,如今还在局子里蹲着。只不过他当年虽说是共犯,但奈何当时的法律并没有现在这么缜密和健全,那些钱他又几乎分毫未碰,因此倒也是囫囵吞枣的逃过一劫。

等他终于敢重新回到老家时,父母皆已去世。第一任妻子带着孩子嫁与他人,如今幸福美满,连见孩子一面的机会也不给他。

二壮是去年刚从牢里放出来的,三强因为胆子小,早早就退出黑社会,如今娶妻生子,倒是他们三人里过得最好的那一个。

也是到了此时,柯卢应才知道,他这一生,在许多许多重要的时间、重要的地点,做了太多太多错误的决定。

可人生覆水难收,没有重头再来,也没有反悔的机会。

 

柯卢应回到了小县城生活,因为没有会的本事,依旧是开出租车。

孤家寡人,年至四十,终于开始打算踏踏实实、本本分分的挣钱。只是人上了年纪后,身边空无一人,年少时的宏图大业,到了中年只剩下郁郁不得志,难免让他心性愈发孤僻暴躁。

要说有什么能力伴随他一生,让他在如今还能稍微找回点面子,那就是打架的本事。平日里和其他出租车司机因为抢乘客的事儿吵架打架也是常有的,拘留更是家常便饭了。

但是总也攒不下来钱。

为了少些事端,也为了多省些钱将来过活,他搬回了村子里住,就住在他二十岁出头时给父母盖的那栋房子里,只是他不会种田,所以田也卖了。

上次住在这,还是他初中时,自从他考上县城里的好高中,父亲母亲对他的聪明脑袋寄予厚望,砸锅卖铁带着他倒三辆班车去县里上学后,他就没再这里住过一天。

如今回到这里,岁月蹉跎,物是人非,父母的遗物还摆在家里,但人早就不在了,听说母亲临死前的最后一句话,是后悔把他生下来。

柯卢应回家后的第一晚,在房子里痛哭了整夜。

 

柯卢应的故事,在整个村子里,是十分让人唏嘘的。

听闻柯卢应回到村子里住后,因为受不住打击,吸起了毒,被抓住后,判了十年的牢狱。在牢房里住着,也没人去看望。

年少时那样聪明的孩子,也是村里第一个考上县里高中的。出成绩的那天,柯家父母高兴的面色红润,一整个月眼睛里都放着光。

人人都说,那说不定能是村子里第一个大学生。

那时候,邻里间暗自聊起村子里的这些孩子,都说比起早早辍学挣了钱的小王和二壮三强,其实大家打心底里最羡慕的还是柯家两口子,任谁看,柯卢应都该是最前途无量的。

只是后来风吹浮萍,世事难料。

我们这短短的一生,每一天,都要做三万个选择,每次抉择,都将改变我们的命运,将生命的齿轮带到一个你未曾踏足过的地域。

这世道竟是这样公平。

当真是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谁也不曾例外。(作者:罗秦理  单位:湖南省作家协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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