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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村的日子
2023-01-19 17:12:36   来源:第一新闻网   评论:0 点击:


  熊项左三十多年前出生在农村,自此再没离开过农村。按熊项左的话来说,农村的空气好,好到什么程度?早起来敞开大门,老是得先深吸一口气,夏天空气里不知道带着什么,新鲜的要把人迷晕。冬天大雪封地,清冽的冷气吸进身体里,冻得熊项左浑身一哆嗦,随即整个人就都舒服通透了。农村安静,不比城里,没有吵吵闹闹的车载音乐,没有招揽顾客的大喇叭吆喝。农村人还保留着传统的老习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大约天刚蒙蒙亮,鸡叫头遍,村里的人就都起来了,年轻些的起来吃上晨饭,拿上锄头铲子,家里养的小狗小猫早就先跳上车,三轮车晃晃悠悠的骑去田里,开始一天的农活。起的更早的是老一辈的人,老人年纪大,觉少,早早起来,给家里养的七八只土鸡喂上白菜麦麸,眯着眼仔细地找母鸡有没有下蛋,找着了就小心捡起来,没找着,就得抱怨几句家里的鸡不争气,老吃食不下蛋。熊项左已经听见老人跟他抱怨好几次了,他嘴上应着,脸上笑着,别人觉得烦,他不烦,这些鸡毛蒜皮的交谈,让他觉得舒服,所以他总是乐此不疲。

陆伊和熊项左是夫妻,俩人少时就相识,两小无猜,彼此中意。熊项左比陆伊大三岁,两家住得近,也就是屋前屋后的距离。熊项左八岁就知道买糖给陆伊吃,小丫头乖乖巧巧的,扎着小辫子,穿着粉色的小裙子,从邻家哥哥手里接过糖,笑得眼睛弯弯的。两家大人打趣说,干脆给这俩孩子定个娃娃亲算了。本来只是一句玩笑,孩子时候熊项左带着陆伊,是春天挖野菜,夏天抓鱼,等到上学的年纪,又是一起上下学。两个人彼此中意,两家人又知根知底,这门亲事自然是皆大欢喜。

两家人都不算富裕,只在同村盖了一间小房子,独门独院的瓦片房,面积不大,收拾得却很干净。熊项左和陆伊结婚那年,在房前种了两棵柳树,在小院子里种了一棵枣树。胡同也并不宽,尽头便是院门,熊项左有的是力气,又勤快,拉来一车石子平铺在泥地上,平平整整的,下雨下雪路都好走,不会泥泞。贴着墙边撒上花的种子,这些年长得郁郁葱葱,生机勃勃。小房子最宽敞的便是院子,四四方方的院子,贴着墙边围起了两块地,一块种了各式各样的瓜果蔬菜,另一块从集市上买来十几只小鸡崽,毛茸茸的,叽叽喳喳叫。日子虽不算大富大贵,但也是有滋有味。

刚结婚的时候,熊项左和陆伊在农村种地务农,结婚前熊项左一个人能种五亩土地,结婚后有陆伊帮衬,又多种了三亩,日子虽然清苦些,却也三餐不愁,再加上养着鸡鸭,自家又种着菜,到了年关小两口一算账,也攒下了不算少的一些钱。

第二年刚一开春,陆伊就计划着要操办副业,种小麦虽说省事实力,但收益不多,小两口商议定了,寻思今年考察考察开大巴,虽然累些,投资大些,但都说收益很是可观。这天是商议好的去蔬菜大棚基地参观学习的日子,熊项左和陆伊早早起来,熊项左起来,下意识套上了昨天穿的旧的棉大衣,陆伊的声音这时候传过来,

“老熊,你是不是又穿上昨儿的衣服了?”听声音不远不近,应该是从正屋传过来。

“啊,哦,是啊,咋地了?”熊项左刚听见有些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才回话,心下还是觉得有些奇怪。

正说着话,陆伊已经掀开了卧室的门帘,脸上带着嗔怪的笑意,抱着一套衣裳。

“还咋了。你说咋了?你身上那件棉衣,都穿了小一月了,天天下地干活,那衣服黑不溜秋的,你说穿着咋出门子?”

陆伊一边跟熊项左说着话,手上已经把衣服抖擞开,递给了熊项左。

“呐,已经给你熨好了,今儿去基地,可得穿的干干净净的。”陆伊的话温温柔柔的。

熊项左接过衣服,咧开嘴笑了一下,“还是我媳妇想得周到。”

三下五除二穿好衣服,熊项左拿出刮胡刀把胡茬细细地刮干净,头发也梳得利利索索的。

陆伊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站在熊项左身前,温柔地给他整理好衣领。

“媳妇儿,你挑的这身衣服可真精神!”熊项左憋了半天,说了一句话。

陆伊看着熊项左,看着看着就笑起来,熊项左也跟着笑起来,小两口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笑了好一会。

“好啦好啦,不闹了不闹了,别迟到。”熊项左看着陆伊,突然一把把陆伊抱起来转了好几圈,突如其来的悬空旋转把陆伊吓了一跳,嗔怪着,

“别,别转了,快放我下来,我,我有点晕。”

熊项左听着这话吓了一跳,赶紧停下来,在陆伊腰后扶了一会,看见陆伊没那么难受了,赶紧扶她坐下。

走到桌边,倒了一杯热水,递到陆伊手里,担心问,“媳妇儿,你没事吧,我是不是吓着你了?”

陆伊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平常身体一直都是很好的,转了几圈竟然就晕头转向了。

接过水杯喝了几口,陆伊把杯子小心地放在桌上,就这会的功夫,神奇般的头就不晕了。

“估计就是前几天有些累着了,没什么事情的。”陆伊怕熊项左担心,开口解释。

“真没事了吗?”熊项左看着还是有些担心的样子,伸出手摸了摸自家媳妇儿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头,自言自语道,

“不烫啊。”

陆伊温柔地看着他,“我真的没事了,跟老板约好了时间的,去晚了不好。”

熊项左又叮嘱了几句,让陆伊今天好好休息,先别忙着去田里,有什么活,等他回来他去做,陆伊都一一应了,送他出了门。

熊项左虽说人到了大巴租赁基地,魂儿没到,一句话老板说了他也不过耳朵,老板没办法,又问了一句,熊项左才慌慌乱乱回答,回答不过几句,又走神了。

熊项左还记挂着陆伊,心下暗暗懊悔,不该出门的。推迟一天,今天不来考察,也不会有什么大的差错,陆伊身体不舒服,让她自己一个人,出了什么意外可怎么好。

心里牵挂着事,怎么看也看不进眼里,熊项左索性跟老板说清缘由,寻思改天再来请教学习。老板也是性情中人,疼媳妇疼的心肝肉一般,十里八乡都出名,一听这话跟遇上了知音一样,很是痛快的就答应了。

老板一边送他,一边跟他唠着嗑,“兄弟,弟媳这是哪里不舒服啊?”

“也没啥,我媳妇身体一直杠杠的,锄地割麦,样样都是好手,一点不输我。去年家里养的牛发了性子,四处冲撞,我又不在家,我媳妇是唰的一声就冲上去了,那牛犟得很,我媳妇拉着绳跟牛一块甩了十好几圈,才安顿下来,牛都晕了,我媳妇愣是啥事没有,把牛拴起来就去收拾牛撞翻撞倒的东西了。今儿走的时候我高兴,抱着我媳妇就转了两圈,她晕得不行,坐着歇了好一会才缓过来。”

老板一听他这话,本来走得挺快的脚步慢慢放缓,好像在思考些什么,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猛地停住了。

“那个,老弟,除了晕还有没有别的症状?你嫂子之前也是,那个能干呦,怀我家老大的时候就晕得厉害,后来去医院检查才知道怀孕了!你快想想,你媳妇儿还有没有别的跟平常不一样的地方了?”

熊项左一听怀孕就傻了,又听见老板问他有没有什么别的症状,在脑子里搜刮半天,还真想起来陆伊这几天是不太对劲。

“陆伊这几天都吃不下多少饭,也没有什么劲儿……”熊项左越说觉得越像。

“是吧?”老板也觉得像,“我看八九不离十,不过兄弟,咱光在这里想也没什么用,我看你还是赶紧带弟媳去医院看看去,拍个片,找医生好好查查,才能有个准数。”

熊项左连忙道谢。

“好嘞好嘞哥,真是麻烦你了,那我就先走,咱哥俩改天再约。”

说着话的功夫,熊项左已经上车了,车开出去好几十米了,老板还在后头吆喝了一声“慢点开着!注意安全!”

熊项左在路上就盘算,以自己媳妇儿的性子,估计肯定不能在家里歇着,肯定还是去地里干活了。到家一看,果不其然,鸡鸭都喂了,菜地也浇了水,院子扫得干干净净地,能照出人影来,就是人不在家,锄头也不在家。

一看这情形,熊项左把东西放下,就去自己家地里找陆伊了。

离着还有大老远的距离,熊项左就看见自己家媳妇儿举着锄头在地里锄地,陆伊离自己家地的边缘已经走过很远了,她背后锄过的地,松软蓬松,一行一行的整整齐齐,散发着丰收的朝气与活力。

到了自己家地界,熊项左跳下车,吆喝了一声陆伊,陆伊没听见,熊项左加大了声量,又吆喝了一声,这下陆伊听见了。陆伊大概是愣了一下,因为这个时间熊项左应该还在公交车租赁基地老板那里,还不是回来的点。锄头放下,伸出手擦了一把头上的汗,陆伊很快走了过去,笑眯眯看着熊项左。

“咋这么快就回来了?还顺利吗?累不累啊?”

陆伊坐在医院椅子上的时候,还没怎么反应过来,怎么熊项左一从大巴租赁基地回来,话也没说,拉着她就往医院跑。

“23号陆伊。”医院的叫号声响起。

熊项左很是紧张,拉着陆伊的手不间断在出汗,陆伊坐在医生桌前的椅子上,熊项左还是很紧张,局促地站在陆伊身边。

老医生是个德高望重的女医生了,一看这情形就知道这还是结婚并不久的小两口。笑眯眯地开口说道,“小伙子别紧张,我看你比这位女同志还紧张呢。”

熊项左更紧张了,手无意识搭上了陆伊的肩膀。

老医生低下头,目光聚焦在桌上的报告单上,看着看着笑意更浓了。

“妊娠两个月,小孩子很健康,恭喜你们啊!要做爸爸妈妈了。”

陆伊真的愣住了,妊娠,小孩子,她,她怀孕了?她肚子里有小宝宝了?不自觉地伸出手,摸了摸还未显怀的肚子,陆伊脸上带着母性的光辉。

熊项左还是很着急的样子,“医生,那个医生,我,我今天早上把我媳妇抱起来,抱起来转了好几个圈,她,她头晕了好一会,要不要紧啊?还有,还有,她前几天都没怎么吃得下饭,昨晚就喝了一碗薄粥,今早起来也……”

话还没说完,老医生就打断了他的话,她看诊这么多年,这样青涩着急的小伙子她见得真是太多了,她知道要是不打断他的话头,他能结结巴巴地说出来一大堆关心则乱的,没什么大用处的废话。

“小伙子,别担心,孩子很好,你妻子也很好,怀孕前期胃口不好是很正常的事情,头晕也是正常现象,再过一段时间也可能会出现像害口、呕吐这样的症状,不必担心。”

老医生看着这小两口如此恩爱,打心底为他们高兴,忍不住又多啰嗦了几句,“不过既然知道了,可千万要多注意,我看你妻子是个能干的,但是怀孕期间是不能干重活,也不能太过劳累的。”

熊项左一个劲点头。

“还有就是,怀孕期间要多给孕妇补充营养,一人吃两人补,营养跟不上也是不行的。”老医师笑眯眯叮嘱,伸手扶了扶镜框。

回家的路上熊项左就按捺不住了,火急火燎的给家里老人打了电话。

“喂!妈妈!我跟你说件大喜事!伊伊怀孕了!您要做奶奶了!”那声音大的,公交车上一半的人都回过头,善意的看了这位新手爸爸一眼。

陆伊伸手拉了拉熊项左的衣袖。

“是是是!在医院检查过了!哎,媳妇儿,咋了,哦哦我知道要小声点。没错,爸,我陪着伊伊去的,孩子健健康康的,可好了!哎哎我先不跟你说了,我得给我岳父岳母也打个电话报喜!”

“喂!爸!我刚陪伊伊从医院回来。不是不是,您别急,伊伊没生病,我是想跟您说,伊伊怀孕了,您要有外孙了,您要当外公了!

那边的声音突然嘈杂,听声音像是有人伸手抢手机,两个人之间好像来回抢了半晌。

“喂,项左啊,我是妈,你刚说什么,伊伊怀孕了?几个月了?孩子健康吗?伊伊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男孩女孩?医生还说什么了?你们这会在哪呢?”

电话再传来声音是熊项左岳母的声音,显而易见,他岳母抢电话抢赢了。就是问话颠三倒四,前言不搭后语,甚至连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都问出来了,关心则乱,熊项左觉得天下的父母听到自己要升级做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应该都这么兴奋,甚至兴奋地过了头。

“喂,喂!项左啊,项左你在听吗?你们这会在家里吗?是不是在家啊?”岳母肯定是看熊项左好一会都没有回话,有点着急了。

“妈,妈,我在听呢,你别激动,别激动,太激动对身体不好。妈,你和爸先坐下,坐在沙发上,对,吸一口气,喝口水,爸心脏不太好,妈你看看爸没事吧?”

电话里又是一阵杂声。

“好了好了,项左啊,别担心我俩,你爸也没事,我俩就是听见伊伊怀孕太高兴了。”

“爸妈,你们放心,伊伊很好,孩子也很好,我和伊伊还在车上,刚从医院回来。医生说一切都很正常,再就是嘱咐要静养。”

这会陆伊妈妈也缓过神来了,“医生说的对,得听医生的,再就是要注意补充营养,伊伊怀孕了,孩子和妈妈都需要营养,这样孩子和伊伊才能长得好。老陆,老陆,去去去,把院子里养了两年的那群鸡都杀了洗干净,咱下午给伊伊送去。啊,冻着吃不新鲜,也是,那就先挑三只大的送去,再把下蛋最大的那只母鸡也送去,给伊伊补身子,再就是前阵子别人送的海参啊燕窝上面的都找出来,还有……”

眼看着再不阻止,他的岳父岳母能把家都给搬来,熊项左赶紧出生组织,“妈,爸,别拿那么多东西,鸡伊伊之前就养着,我爸妈也养了,肯定够吃,补品什么的也是孝敬给你们的,你们自己留着吃就行,我出去再买就行。”

话还没说完,电话里面声音又传过来了,“不多,不多,多什么多,鸡一顿炖一只,几天就吃完了,我跟你爸还得去集市上再多买些小鸡崽,回来养着,等伊伊生了也就长大了,正好给她坐月子吃。这事你就别操心了,我和你爸就办了,你照顾好伊伊就行。”

怀孕期间,两家的父母把陆伊当成了掌上明珠,熊项左的妈妈干脆搬来住,按她的话说,那就是熊项左那个臭小子能照顾好自己就谢天谢地了,照顾陆伊这种大任务还是得她来别说去地里干活,就是去院子里喂个鸡都得偷偷摸摸的,但凡被熊项左妈妈发现,陆伊顶多被唠叨几句,你身子重要多注意啊什么的,熊项左直接就被一顿臭骂。

熊项左觉得很无辜,又不是他让陆伊去喂鸡的,陆伊老觉得躺着坐着累,想干点活放松放松筋骨,熊项左妈妈老是觉得不安全,肚子里怀着双胞胎本来就辛苦,肚子大身子重,总觉得她儿媳妇风一吹就容易刮倒,陆伊没办法就偷偷摸摸去。

熊项左妈妈振振有理,要是熊项左提前把鸡喂了,陆伊不就不能再喂了,所以还是怪熊项左。

陆伊身体素质很好,再加上双方父母精心照顾,产检一路绿灯,八个月后,陆伊顺顺利利地生下一对龙凤胎。

两个孩子一出生,家里的花销瞬间就大了不少。陆伊没怀孕前,家里两个人一起干活,两个人挣钱,花的又少,两个孩子出生后,陆伊不能干活,还加了两个小孩子的花费,奶粉、尿布、衣服,有时候头疼脑热还得看病吃药打针,一来二去熊项左肩上的担子就很重,陆伊好几次看见熊项左一个人在院子里叹气,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熊项左开始抽烟,应该是怕熏着自己和两个宝宝,烟灰弹灭了,在外面呆了好一会,让身上的烟味散一散,想进来之前特意闻一闻袖子,确定没有烟味了,才小心翼翼地进来。

第三次看见熊项左抽烟,陆伊很担心会伤害熊项左的身体,那天特意披上了一件厚衣服,轻轻地打开门,走出来,走到熊项左身边。

熊项左蹲在院子里,低着头不知道在考虑些什么,不时抬头抽一口,叹一口气,烟圈缓缓地吐出来,再低头抽了一口,应该是呛住了,咳了好几下都没止住。

陆伊走了过去,手抚上了熊项左的后背,轻轻地替他顺气。

熊项左没想到陆伊会出来,手忙脚乱地摁灭了烟,“媳妇儿,你怎么出来了,你还在坐月子呢,不能受风的。”一边说着,一边给陆伊往上拽了拽衣服,突然又想到自己刚抽完烟,手上都是烟味,手在衣服上擦了两下。

“怎么开始抽烟了?”陆伊的话还是温温柔柔的。

“我,媳妇儿,我抽的不多,就,就偶尔抽一根……”熊项左的声音却是越说越小,头也慢慢低下了。

熊项左本来有些忐忑,低下头眼睛的余光却看见陆伊指尖泛红,那是冻着了才会有的颜色,一下顾不上那么多,拉起陆伊的手的同时抬起头,

“媳妇儿,你的手好冷,咱们进去说好不好,屋里暖和些。”

说着话,牵着陆伊的手往屋里走,照顾好陆伊坐在沙发上,从房间里拿过小被子给陆伊盖在腿上,热水也送到了手边,熊项左沉默坐在炉子面前,给烧得正旺的炉子里添了柴火。

最后还是陆伊先说话,“少抽点,我知道两个孩子花销大,你压力大。”说着说着,本来就不高的声线越来越低,“我现在什么也帮不上你。”

熊项左心里一疼,知道陆伊又多想了,赶紧出声解释:“媳妇儿,你别这么想,我会多努力挣钱的,我能养活你和孩子,你别多想,养好身子最重要。”

看着陆伊还是不说话,熊项左有点着急了,“媳妇儿,我这几天已经想出个大概了,我觉着开公交出租的活儿可干,能挣钱的。我这几天是在纠结,是租还是买辆二手的,租的话,前期花费肯定小些,但是租半年以上就不划算了,二手的比租车半年的钱得贵两万,我也打听过了,现在换下来的二手车年岁都太长了,发动机、配件都换的换,修的修,不顶用了,最多一年半,但是算下来还是比租划算些的。”

“就是,”熊项左嗫嚅着,“我算了算家里,没剩多少钱了,剩的那一点不敢动,要给孩子和你留着的,不能动孩子奶粉钱,所以我。”

话还没说完,卧室的门开了,熊项左的妈妈哄睡了孩子,正要回屋睡觉,正要推门就听见自己儿子跟儿媳妇在说话,刚想在卧室里再坐会,等人家小两口说完话再回去,一开一关之间就听见两个人在那里为了钱发愁。

熊项左的妈妈也是急脾气,倒是也没忘了自己家两个小宝贝刚哄睡着,轻手轻脚地关上门,直接走过去。

陆伊和熊项左看见她出来了,都默契的不说话了,一副不想让长辈跟着操心担忧的样子,不想跟他们说。

熊项左看见自己儿子儿媳妇这个样子都要气笑了,“怎么不说话了?说什么呢?妈又不是外人,有什么事不能给妈知道?”

陆伊张了张口,叫了声妈。熊项左赶紧开口解围,“妈,没事,我跟伊伊刚在说孩子长得快呢。”

熊项左妈妈没想让他们就这么糊弄过去,“别蒙我了,我都听见了。”

“妈,这事我自己能解决,你和伊伊都不用操心,我会解决好的,我有办法。”熊项左不想给老一辈的人添麻烦,他们爸妈这辈人已经够辛苦了,养大了他们,给他们成了家,还帮衬着带孩子,实在没有道理再给他们添麻烦。

“行了!”一巴掌不轻不重地呼在熊项左头上,“我是你妈,又不是别人,有什么事不能跟你妈说?好几天了看你就不对劲,臊眉耷拉眼的,我就猜到了你肯定有什么事。这几天忙着照顾俩孩子,没工夫问你。”

熊项左越发臊眉耷眼了。

“我刚哄睡孩子要出来的时候都听见了,不就是愁钱吗?你妈有。”熊项左妈妈看见自家儿子那副不想开口的样子就上火。

“妈!您和爸存的都是辛苦钱、血汗钱,是留着养老的。您和爸已经帮了我们很多了,我们不能再去动您二老攒的养老钱了。”这话是陆伊说的,公公婆婆对自己,对这个家已经付出了那么多,一听婆婆要拿养老钱给他们应急投资就有点着急了,这钱他们绝对不会也不该拿。

熊项左跟着附和。

“又不是别人,我和你爸攒了钱不就是为了你们吗?只要你们过得好,我和你爸就高兴。再说了,伊伊给咱们家生了两个这么可爱的孩子,我和你爸看见两个小宝贝心都要化了,你们拿着钱又不是去挥霍造作,是去干正事,是要养家。你们需要钱,我和你爸手里又有钱,放着自己家人不用,去再想办法,不是舍近求远吗?”

熊项左和陆伊还是觉得不妥当。

“妈,我觉得可以先租半年,我一边开车,也不耽误种地,攒攒钱再说。”熊项左提出一个想法。

陆伊跟着补充了几句,“我觉得可行,妈,等我出月子了就能干活了,到时候也能多少挣一些,也能减轻些项左的压力。”

熊项左的妈妈一听这话就上火了,“伊伊,你出了月子也不能马上就干活的。双胞胎本来怀得就辛苦,生的时候又遭罪,你起码得养半年,身子才能养回来。半年之内都不准干活,妈伺候你。养家的事本来就是男人该干的事,熊项左一个大老爷们,就该担起养家的责任,让他养。”边说着话还锤了熊项左两下。

“我养我养,妈我肯定能养活我老婆孩子,也会好好孝顺您和我爸的,您就等着含饴弄孙、安顿晚年就行。”熊项左赶紧表明心意。

“行啦!你是我怀胎十月生下来养大的,伊伊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妈知道你跟伊伊都是好孩子,咱们是一家人,现在你们有困难,你爸和我能帮上,当然得帮一把。我儿子媳妇需要帮忙,我和你爸能让你们出去借钱,不管不问吗?再说了,困难是暂时的,等上了正轨,孩子慢慢大了,日子不就越过越好了。”

眼看着熊项左还想说什么,熊项左妈妈不耐烦挥了挥手,“就当我跟你爸借给你们的,这总行了吧!”

熊项左点了点头,“行,那就当我们俩跟您老两口借的,等我们赚了钱就还您二老。”

“谢谢妈!您跟爸帮我们的真是太多了,我跟项左一定好好孝敬您二老。”陆伊眼眶有点红。

卧室里突然响起一声孩子的啼哭,“哇啊”,紧接着,另一个孩子的哭声也响起来了,“哇啊,哇啊啊”。明显是龙凤胎里一个醒了,没看见妈妈,瘪起嘴就开始哭,哭声把另一个孩子也吵起来了。

“快快快,快看孩子!”

大巴到站,响起“尊敬的乘客您好,您已经到达此次车次的终点站。感谢您一路的理解与认可,请您携带好随身物品,准备下车。”的喇叭声,车门缓缓打开,车上的乘客一个接一个下了车。

熊项左解开安全带,检查了一遍大巴仪表盘数据和车况,确认无误后,回头看了一眼陆伊,陆伊巡视了一遍车厢,没发现有落下的东西,一回头就看见熊项左朝着自己笑。

两人一个开车,一个售票,夫妻档搭配,自从买下大巴到现在,经营了十几年,生意很是红火,日子也过得越来越好。

两人开车回家的路上路过集市,买了菜,给老人买了补品,给两个孩子买了水果牛奶,走到村口,碰上一群老人搬着小马扎,晒着太阳下着棋,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看见车子开过来,远远地就聊起熊家来。

“项左和伊伊这是又开了一趟车回来了。”两个人都是村里的老人看着长大的,从满街跑的时候,这俩孩子就讨人喜欢,见了谁都乖巧的跟长辈问好,到年纪了俩人就结了婚,村里的长辈都被请去吃喜酒来着。结了婚两个人还是老实能干,买了辆大巴车,一天不知道跑多少趟,就连两人的孩子也听话,哥哥说话不多,办事真是妥帖周到,学习也好,去年考上重点大学了,妹妹性子就活泼,嘴甜的跟抹了蜜似的,真是讨人喜欢得紧,去年也上了卫校,这俩兄妹就是典型的别人家的乖孩子。

聊着天的功夫车就开到这边了,两个人下来给老人打招呼。

“二爷爷,三奶奶,在这晒太阳呢?多出来晒晒太阳好,您这身体可真好!看这气色就好!”

“舅爷,大伯,李奶奶,你们也在呢?真好真好,出来一块聊聊天多高兴。”

老人们拉着他俩的手,不住地点头,已经没有牙了,还是不住笑。

“好!都好!是不是买了菜了,到饭点了,快回去吧。”

摆好饭菜,两人坐在餐桌前吃饭。

“项左,明天周一,人不会特别多,医院也开门,我们明天去医院,必须仔仔细细检查一遍才行。”

熊项左半个月前就开始咳嗽,本来也没当回事,以为是感冒,吃了药咳了半个月也没见好,陆伊有点着急,熊项左还是没当回事,让他去医院他也不去,说没大碍。昨天晚上熊项左咳得停不下来,咳出来的痰里甚至带着血丝。

陆伊被吓了一跳,跟熊项左说今天去医院检查,熊项左不肯,今天是周末,进城的人多,生意好,说什么今天也不去,陆伊劝了半天,最后商量定了星期天先不去医院,星期一一定去。

“我没什么事,肯定是咳得时间长了,有点伤嗓子,我吃两天金嗓子含片就能好。”

陆伊却不这么想,“是不是伤着嗓子了,得去医院看了医生才知道,明天必须去。”

看陆伊面色坚决,熊项左也没再反驳,“行行行,听我媳妇儿的,我媳妇儿说去医院就去医院。”

陆伊陪着熊项左在人民医院走廊的凳子上坐着,等着叫号。

“23号,熊项左。”

一样的号码,医生跟陆伊说的是“恭喜,要做妈妈了,”熊项左说的却是“请先做好心理准备,从拍片上来看,是肺癌,而且已经是晚期。”

陆伊在医生说做好心理准备的时候,就知道情况不好,但是医生说出肺癌晚期的时候,身体还是止不住发晕,眼前一黑差一点晕过去。

“医生,医生您再仔细看看,是不是看错了,医生您再仔细看看,怎么会得肺癌呢?好端端的怎么会得肺癌呢?我求求您了,您再看看,再看看!”

相比较陆伊的激动,熊项左还没反应过来,肺癌晚期这四个字砸下来,把他的世界的颜色彻底砸灭了。

医生在医院里见惯了尖叫失态,例行公事的安慰,“这位女士,您先别激动。片子我仔细看过了,肺癌症状非常明显,并且扩散非常严重。”

熊项左毕竟是个男人,这件事对他的打击再大,在外面还是努力把苦楚往下咽,眼珠痛苦地转了一圈,站起来,手搭在陆伊的肩上,“媳妇儿,你先别着急,医生已经确诊了,你激动也改变不了。我们先坐下,听医生说。”

陆伊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忙不迭地又开口问医生,“医生,那肺癌晚期还能做什么治疗?做手术能治好吗?”

医生扶了扶眼镜,沉吟了片刻才开口,“确定是肺癌,也能确定是晚期。原因大概率是抽烟引起的肺部癌变,全面扩散,局部病变严重。这种情况,我们并不推荐手术,首先手术成功率低,第二就算手术成功,肺部癌变扩散的概率大约是百分之九十,简单点说,就是成功率低并且成功了也没什么作用了。我建议,还是保守治疗吧。”

熊项左这会的头脑十分清晰,“医生,既然说扩散的概率是百分之九十,那么是不是就意味着还有百分之十的概率不会扩散?”

“理论上是这样的,不扩散的概率比较小,但也不是没有。”

陆伊觉得就算概率小,毕竟也有希望。“医生,那我们也……”

话还没说完,熊项左打断了,接着问,“医生,如果选择手术,所有花费大概要多少钱?”

医生想了想,“我只能给你一个大概的数字,八十万左右。”

“我选择保守治疗。”熊项左平静却坚定说出这句话。

“项左,我们还是手术好不好?钱可以再赚,还是治病更要紧的。”陆伊在一旁哭起来。

医生用询问的眼光看了看熊项左。

“我确定,保守治疗。”

回去的路上,熊项左脑海里不断循环着医生的话,他怕陆伊伤心,找了个借口把陆伊支开,问医生保守治疗还能活多久。医生面露不忍,还是开口告诉了他,最快一个月,最晚也不过半年。

最快一个月,最晚也不过半年。熊项左在心里默念了几遍,按最好的情形来计算,自己的生命也就剩下半年了,只有半年,他不想死,他还没有活够,他有温柔可人的妻子,乖巧听话的一双儿女,还有要奉养的双亲,他的生活幸福美满,怎么突然就只剩半年寿数。

开始的时候熊项左坚持要瞒着,不告诉双方父母,也不告诉孩子们,怕他们伤心。但是两个月后,一次偶然的意外,他们的小女儿发现了熊项左的病例。

事情彻底瞒不住了。大儿子和小女儿都从学校请了假回来,希望能在父亲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好好的陪着他,尽一尽身为人子的孝心。熊项左的父亲骤然得知噩耗,心脏病发作,被送到医院抢救,住了半个月才恢复。

家里的人都希望奇迹能够发生,但是事与愿违,熊项左的病情在第三个月开始急剧恶化,日夜不停地咳血,身体一天不如一天。终于有一天,熊项左在院子里喂鸡的时候,一阵眩晕感袭来,人直接晕了过去。

再醒来就是第三天的晚上了,熊项左睁开眼,入目的是雪白的天花板,他躺在医院在病床上,他的妻子、他的父母岳父岳母、他的两个孩子围在病床两侧,都在不住的哭。

“哭什么呢?”熊项左开口,却是意外的声线浑厚,不像个病人,倒像是正常人。大家心里都明白,这是最后的回光返照了。

“都不哭了,我还,还有些话想说。”

“爸,妈,我对不住你们了,到了我和陆伊该孝敬你们的时候,我得了这么个病,要走了,让你们白发人送黑发人,让陆伊从此一个人,我,我对不住你们。”

熊项左的母亲掩面而泣,父亲受不了刺激,吃了速效救心丸坐在病床的边上,苍老的手攥着儿子的手,极力忍耐着。陆伊的父母不住默默流泪。

熊项左说了这么长的一句话,气有些喘不上,又咳出一口血,“小煜,小雅,爸爸要嘱咐你们几句话,等,等爸爸不在了,你们要听,要听妈妈的话,要,要帮爸爸照顾好,照顾好妈妈,好不好?”

两个孩子哭得像个泪人,不住地点头,哥哥哽咽着说“爸你放心,我已经长大了,我会照顾好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照顾好妈妈,也会看顾好妹妹的。”

熊项左看着比自己的妻子高出一头,已经是大人模样的儿子,欣慰地点头。

目光转向一旁,熊项左已经很虚弱,没什么说话的力气了,“伊伊,伊伊,我要走了,我对不住你,要让你,让你吃苦了。”

陆伊哭着摇头,温柔娴静的脸上写满了悲伤,“项左,我不怕,我不怕吃苦,你放心吧,你放心吧,家里老人孩子,我一定会照顾周全的,你放心,你放心。”

熊项左慢慢闭上了眼睛。

办完熊项左的葬礼,两个孩子担心父亲去世,母亲短时间内走不出来,想要在家里陪着,也好时时安慰。陆伊让儿子女儿都回学校去,“不要再耽误功课,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陆伊卖掉了和熊项左共同经营的大巴车,两个人经营多年,攒下了一笔不小的积蓄,从中取出部分在村口开了个小卖店,公公婆婆、爸爸妈妈都上了年纪需要照顾,小卖部离家里近,方便照顾

又是一年清明,陆伊带着两个孩子来熊项左坟前祭拜。

两个孩子跪在坟前,诉说着对父亲的思念。陆伊定定看着一旁的柳树,已经一改刚从屋前移栽过来时的孱弱,纤柔的柳条随风轻轻摆动,抚过陆伊的手,就好像熊项左牵着她的手一样。(作者:罗秦理  单位:湖南省作家协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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