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部就像一把扫帚
2022-11-22 17:46:26   来源：第一新闻网   评论：0 点击：

　　作者：柴思原，社会科学研究者，散文作者

　　我记得那个春日部的公园，那个被小孩和小孩的家长占领的公园。从午后到日落，那群孩子们不知疲倦地上蹿下跳，顺着滑梯一遍遍向下滑，迎着暖阳，乘着风，就仿佛这一刻整个世界都和他们无关，和他们有关的只有春日部。而父母们、祖父母们就坐在旁边的长椅上三三两两地聊着闲天，也仿佛获得了片刻的轻松，他们放心地把自己的心肝宝贝交给了游乐场，那沉默不语却宽厚地承载着一切笑声和哭声的游乐场。工作需要克制，工作不能轻易信任别人，文艺创作需要收敛，不可全都言尽。但是孩子们不需要这些。这个年纪的小孩子，就那样放肆地笑着叫着、兴奋着，也那样不羁地沮丧着、哭泣着，没有半点藏着掖着、逢场作戏的技巧和策略。他们的快乐没有成年人的罪恶感，他们兴奋之后不会伴随无尽的落差感，他们更不必拿出重新来过的勇气。他们可以凭着瞬间的心意朝任何人展露笑颜，也可以一时兴起拉着任何同龄人玩乐，对于他们来讲，交朋友的方法也不过是简单地共享时间。这可能是人类很原始的自信、狂妄，不顾一切的对小刺激的寻求，还有随着寻求不到所带来的颓废、自怨自哀和破罐子破摔。他们根本不必怕被贴上轻浮的标签，不介意自讨无趣，也不怕被指责为道德绑架和情感勒索，或者被贬低为沾花惹草、招蜂引蝶、不自重。

　　这就是春日部，看不出太多日本少子化的迹象，这就是春日部，一切做作和刻意都会在小孩子面前不堪一击，一切忧愁和不安都会暂时迎刃而解。不需要行程的精密安排也不需要网红店高档的华丽，孩子们的快乐就会如约而至。孩子们是秋天的帮凶，他们联手着近处缓流的河水、铺满地面的秋叶还有金色的夕阳，以最自我、最真诚的嘴脸（虽然不一定是最善良、最慈悲的嘴脸，因为往往“善良”这个特质是成年人反复练习后的计算和妥协）把我“蛊惑”，让我沉沦在半醉半醒的梦里，不愿意起身挪步。不论是他们的自由和潇洒，还是他们的任性和自私都可以唤起我们对自己童年的记忆，没有审讯逼供，就让我们缴械坦白。在我们成年之后，童年这件事就变得那么特殊，那么有魔力，小孩子对我们的冲击力就是那么直接，在孩子面前，我们的怀旧就是那么难以修饰，我们变得可以轻易关上恶俗和粗鲁的生活频道。

　　对啊，我们也曾年轻过，我们也曾不计得失地在公园、漫画和动画片里浪费掉过一个个下午，我们也曾哭花了脸不愿和小伙伴们分别，我们也曾埋怨忙碌于生计、想要出人头地的父母不能多陪我们出游。在我们内心的一个角落，那些与我们小时候有关的情感体验可能早已不知不觉被冻结、珍藏，随时等待被某股神秘力量再次唤起。初秋的春日部就是这股神秘力量，它像一把扫帚，把我童年记忆上覆盖的灰轻轻扫起，我在瘙痒之间，意识到在我还是个小孩子时，我还没学会把我本性里的狂野和随之而来的在社会规范中的易碎藏好时，那些未经的美好，还有那些错过的冒险。我的童年有遗憾，但起码在当下的瞬间，我觉得这些遗憾，这些宿命里的遗憾，也是我的圆满，这不是带着苦笑的自我安慰，而是我意识到人生在世，大家皆有难以预测和破解的因果定数后的坦然。我们都有各自的失败、不幸和活该，我也总有我难逃的自讨苦吃、惩罚天降，风生水起、声色犬马也好，落魄潦倒、惨剧连连也好，到头来归根结底谁也不比谁高级、金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