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
2021-08-25 17:07:27   来源：一闻网   评论：0 点击：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老屋便站在那里履行着家的最基本义务。他听父亲说，在童年的记忆里，没有钢筋水泥，没有机器轰鸣，有的是故乡的黄土气息和黄土气息中乡亲们其利断金的号子声，让老屋丁丁当当的长高。不过黑白的记忆显得很是模糊，像印象画派笔下的光色沟融。至于他，生于斯长于斯，便被粘在了老屋上。黄土地，青砖墙，木板门，土坯炕，这便是他记忆中老屋的全部。

 

　　那个金秋的10月，他的第一声啼哭曾热闹了老屋。“啪啪”几粒灰尘从黑色的屋顶落在青砖地上，算是沉默的老屋给他的见面礼吧。以后老屋的职责中便又多了一项，成了他童年的“游乐场”。

 

　　新生命总是有着旺盛的精力，呈现出爆炸式生长。在经历了一季的厚积冬藏后，来年鸿雁北归时节，小家伙开始迈出人生第一个印记——爬，爬下土坯炕，爬上青砖地，体验着老屋带给他的温馨。而老屋则以宽大的胸怀容纳着这个桀骜不驯的小家伙，任凭他在自己厚实的胸膛上东抓西蹭，胡乱的折腾，在自己坚固的臂弯里玩耍嬉闹，安稳沉睡。那时，老屋好不开心。

 

　　花开花谢，岁月枯荣。有一天，这个爬行的小家伙扒开了青砖墙间那扇门木板门，用探寻的眼光窥视外面的世界。高楼林立，灯火辉煌、人流如织，斑斓的天空闪耀着老屋从未曾呈现过的另一番世界。小家伙兴奋而好奇的看着门外的花花绿绿，心像放飞的风筝，挂着线，飞进门外那片春色里。老屋知道，小家伙长大了，心也大了，“只因证明我曾来过这世界”的念头划过老屋的心头。“啪啪”几粒灰尘飘过小家伙眼前，算是老屋鼓励他离开，去寻找属于他自己的那份人生。于是，小家伙毫不犹豫的爬了出去，离开了青砖墙、黄土地，离开了宽大却沉默的老屋。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有疾风暴雨的激烈，有和风细雨的惬意，有着老屋从未带给他的几分洒脱几段繁华。渐渐的，小家伙翅膀硬了，有了自己的天地，比老屋更高更大更富丽堂皇，也渐渐的断了与老屋的情感。线断了，风筝越飞越远，老屋一直这样看着、看着，直到那断线的风筝消失在天涯的尽头……，她沉默了，突然间，显出了颓废苍老。

 

　　有一天，小家伙的天破了，地翻了，杂陈的人生带着片片苦涩年华撕咬着他。他受伤了，在花花绿绿的世界里遍体鳞伤，而浮躁的心却渐归平静。久坐天边，映着满天的流霞，他舔舐着沟壑纵横的伤口，品味着点点忧伤。忽然，他想起了《飞鸟集》里的两句诗：“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绚烂源于绽放，静美因为安详，他有些明白了。“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无奈……当你觉得外面的世界很无奈，我还在这里耐心的等着你……”，一段幽远的曲声时断时续飘过耳畔，他想起了老屋，想起了她那黄土地，青砖墙，木板门，土坯炕，还有那夕阳散尽前断线风筝的最后回眸。他懂了。

 

　　秋天的叶子任凭风雨潇潇扫落，扫过他破了的天翻了的地，也扫过老屋沉默的年华。他又回到了老屋，回到那个老了许多的老屋。青藤的蔓子缠满了老屋，青灰的砖墙皮脱落了一层又一层。老屋真的老了，他分明听见她的喘息，感受她的老态龙钟。在长长的吁气声中，他推开木板门，“吱呀”的声响带他回到了昨天。满世界爬行的小家伙在她黄土的胸怀里留下一串串脚痕，在她的青砖墙上“咝咝”地刻画着只有这小家伙才明白的奇形怪图，又在她的土坯炕上睡过几多太阳的温暖。是呀，老屋怎能不老？在经过小家伙的摆布后，便独倚寂寞了，直到今天。土坯炕上的灰尘落了一层又一层，黑屋顶的蛛网结了一张又一张，老屋还有不老的理由吗？可她还是兴奋于他的归来。不论从前的他多么忘恩负义，无情无义，她还是照例“啪啪”的掉下几粒灰尘代表了欢迎的掌声。他不知说些什么，是深深的歉疚，还是良久的感动，也许只有那厚重的历史才能说得清楚。

 

　　老屋，他的老屋，曾在她胸怀中满怀豪情壮志爬出去的小家伙如今却带了一身疲惫爬了回来。从他浑浊的眼神、沧桑的面部表情里，老屋看到了他在外面世界的上下求索，读出了他内心的波澜与挣扎。她原谅了他的忘恩，也知道在一次茫茫下海后，她成了他唯一的港湾，可以让他感到温馨、感到安全的港湾。

 

　　信手摸着曾经唯一留下他天真烂漫的青砖墙，看着那斑驳脱落的碎片残颜，他哭出了声音，不是第一声的响亮，而是点满沉郁、忧伤和沧桑，是在漂泊中的委屈向亲人的倾诉，是在挣扎的风雨后向母亲哭诉的告白。“男儿有泪不轻弹”，可他却情不自禁、长歌悲凉。

 

　　老屋，成长时你是他的摇篮，把梦摇给他，把纯净摇给他；受伤时你是他的港湾，把风雨挡走，把疲惫驱赶，而你却渐渐老去。老屋，你曾说过，有梦才能飞，可他已不能飞了，因为飞翔让本没有一双翅膀的他背叛了自己，伪装成鸿鹄。如今，带着累累伤痕归来的他顿悟了。他只想陪着你，看夕阳，听风雨，背靠你的肩膀细声的与你倾谈，安静的与你对视，让阳光同时照在彼此身上。拂去厚厚的灰尘，打掉层层的蛛网，让你呼吸新鲜的空气，痛饮明媚的阳光，他安静的躺在你的胸怀里睡熟，做起他童年的梦，嘴角边浮出天真、满足的微笑。

 

　　断线的风筝飞回来了，老屋，你开心吗？（屈奕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