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文咏:金瓶梅就是今天 李瓶儿跟明星没两样
2012-08-24 09:02:37 来源:雅虎 评论:0 点击:
我的写作有点像临床医生
《文化广场》:这两年,港台作家北上已成为一个现象。20年前我们认识了琼瑶,近5年我们了解到张大春、朱天文、骆以军等纯文学作家,而像你这一路,类似于台湾最热门的畅销书作家或者大众文学,过去内地读者接触得还比较少。
侯文咏:我在台湾,跟你刚才提的类型不太一样。我的可能比较接近日本直木文学奖的类型,既不是骆以军那种很纯文学的路数,也不是痞子蔡、九把刀这样的网路文学,介于二者之间,类似中间文学。一边能抓到读者,另一边又不太肯放弃对当代社会的反思。像《白色巨塔》写权力,《危险心灵》谈的是教育,《灵魂拥抱》谈的是名气。我发现一个事,好像没有太多作者来写当代的事情。这在日本就非常普遍,松本清张的谋杀案都是跟现代社会问题息息相关的,他们有保险的事,有洗钱的事,有法律的事,有医院的事。我想写四部关于台湾当代社会的小说,权力、教育、名气,最后一部是关于金钱。我发现医生出身的作家,很少有去写纯文学的。你看毛姆、渡边淳一,基本上写的都类似中间文学,这可能跟医生那种“病人不吃就没辄”的逻辑相关。我的写作有点像临床医生,无论如何先让你把药吃进去,因为情节精彩很好看,等你吃进去了,慢慢药效才发作。那种看不见的,但是会发酵的东西,慢慢会改变你对世界的认知。
这种革命不流血不呐喊
《文化广场》:你计划的长篇四部曲,关注的四个话题“权力”、“金钱”、“名气”、“教育”,似乎是现代社会的几个核心母题。这种反思来自哪里?
侯文咏:我举个例子,我最早认识《危险心灵》的原型,他还是一个小孩子,从上课看漫画,被老师赶到教室外面开始,跟整个教育体制抗争,在这过程中被学校污名化,最后他发动一场类似学潮的抗争。这个真实的人物后来转学,出国,一直到30几岁都在试图证明“我不是一个坏小孩”。我把他写成书,改编成电视剧。书在台湾很畅销,电视剧收视也很高,台湾有一半人都跟着这个小孩哭过。这个感动到最后会改变很多事,你心里会有这样一个小孩。《危险心灵》播出几年后,又有个小孩发生同样的事,被老师赶出教室,这张照片被记者拍到,第二天就登上报纸头条。那天,愤怒的老百姓打爆了主管部门的电话,因为那张照片跟《危险心灵》的片头一模一样。当天老师出来道歉,受罚的小孩在接受采访时完全不懂发生了什么事。看到这一切我很感动,第一次因为自己的写作,我眼泪流下来。这个社会可以透过我写的一个东西改变了标准,原来在文明进展过程中,你可以影响它一点。这是一个作家很过瘾的事情。我不做流血革命,我做的是宁静革命。这种革命不流血,不呐喊,但是它却改变人们的生活标准。
当你治好病,你才能感性
《文化广场》:你37岁弃医从文,在医生这一行也非常成功,医生的从业经历和你的写作之间有什么内在联系吗?
侯文咏:我有四五年的时间,承担为末期癌症患者进行“疼痛控制”的工作。我在台大麻醉科,做的是止痛,末期癌症的病人都会到我这边来。我们做神经破坏,脊髓注射,是最常见的止痛方式。我的病人大概做两三个月就会离开人世。所以我大概有四五年,一个礼拜走掉一两个病人,一年走掉100个。我最初很想逃避,可是病人哭,而你又不得不进去,那四五年对我影响非常大,我看到那些末期癌症的病人,最后回想人生的时候,最在乎的统统不是钱赚多少、多有名气、官做多大,反倒是像女儿结婚没办法参加、还差几个月就要举行的退休典礼、想看未出世的孙子一眼等等,这样人的意义、价值,还有人与人之间关系的话题。这就让我发现,我们每天在追求的事情,跟我们到最后回头去看人生的时候,差别有多大。所以,我37岁过生日隔天就去辞职,送给自己一个生日礼物。
虽然写作是很感性的,可是我们医生出身的人,都不太信这一条。当你治好病,你才能感性。就像一个病人进来,全身都在冒血,你惊慌的时候是没时间感性的。我写东西也比较是这个路数。我不会拿起笔就抒情,我得知道我在干嘛,后面才会有感性的表达。
《金瓶梅》讲的就是今天
《文化广场》:在你的作品中,《没有神的所在:〈私房阅读金瓶梅〉》是个异类。为什么这么推崇这本书?
侯文咏:我四十岁之后读古典文学,忽然通了一件事,就是没有古代,没有现代,这个感触越来越强烈,一直到我看到《金瓶梅》的时候,那个感觉爆炸到极点。那个山东小镇,直到明朝才总算有个太平日子,把以前为了抵抗元人打掉的建筑统统重建起来,就像现在盖高铁、飞机场是一模一样的。沿着运河的13个集散中心全部都发了,就像我们现在的沿海城市,就有一些小商人的二代、三代,就像西门庆这样的人富了,发了,上市了。李瓶儿就跟现在的明星没有两样。西门庆开的是“进口跑车”,明朝不准有马,马都是从边关进口的,他骑一匹高头大马招摇过市。这本书了不起,就在于写到最后,让西门庆这么成功的一个商人,内心荒凉无比,只能靠性爱的一时之快来解决内心的荒凉。我特别感动的是,怎么会有人在400年前就把这事看那么透,那个时候资本主义也才没多久。400年后我们在重复一模一样的事情。兰陵笑笑生也让我特别感动,当初他冒着被人说写色情小说,冒着讽刺朝廷的危险,花了十年写了一本没有人买、也不能拿出来卖的小说。可是在中国被污蔑了400年,被人说是一本下流的小说。我到目前,中国的古典小说没有看到比这本更了不起的。即使《红楼梦》,都是从《金瓶梅》之后延伸出来的荒凉感。喜欢它并不是因为我对明朝有兴趣,是因为它就是在讲今天,讲今天的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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