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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谈人类自主性的谎言之于创作以及森见登美彦的时间旅行
2022-11-08 16:56:52   来源:一闻网   评论:0 点击:

  作者:柴思原,社会科学研究者,散文作者

  其实一些文艺创作,包括和时空穿梭、时光机和平行世界相关的作品,比如森见登美彦的《四叠半神话大系》和《四叠半时光机布鲁斯》,有一个比较普遍的主题,就是命运的不可预测性和人的被动性即无力感。在我们难以一帆风顺的人生中,我们往往是在边走边犯错,边走边后悔和感到苦涩的不甘的,对人生路途缜密完美的规划以及无怨无悔、“杀伐果断”、勇往直前的思维态度等在现实里大都是不存在的,只存在于精英主义和成功主义“导师”们写下的虚伪的鸡汤和励志故事以及陈词滥调的学习方法(比如番茄工作法和康奈尔笔记法)。这些“导师”们以自己的“成功”经历为模版让读者相信自己只要满足了一些条件、按照一些既定的步骤去做,自己就可以走捷径获得类似的世俗的“成功”,然而他们不知道这些“导师”们采取的是一种反推、合理化的事后诸葛亮(“马后炮”)的视角,他们高估了努力、精明和投机的价值,却较少提遗传、天赋、偶然和幸运所扮演的重要角色。读者不知道这些“导师”们的“逆袭”经历并不一定具有参考意义,那些事后教我们如何“看起来毫不费力”和“具有松弛感”的人也未曾没有跌宕坎坷过,只不过他们绕过或抵御了生活的“暴风”,“幸存”或“站起来了”罢了,实属是少数幸运的人,这就像许多作家喜欢在作品已经完成后接受采访时,去编造理由硬给它扣一个主题一样不靠谱、不可信。我们大可不必歌颂悲惨经历,因为能够在事后坦然歌颂悲剧的人都是幸运地、有天赋地承受住了悲剧、“站起来了”的人。虽然他们如今说起曾经的挫折显得云淡风轻,但是他们的经验显然具有局限性(“幸存者偏差”),那些在悲剧中所获得的成长往往是风险和代价极大的,因为那往往是在堕落的边缘舞蹈,一些人没有掉下去只是因为他们幸运地跳好了这场舞,偶然地受到了些命运的眷顾和他人的帮助,而另一些人可能因为一步疏忽走错便一生不可翻身,这种强迫自己做不确定性极大的博弈的行为并不值得推广。

  我觉得许多人喜欢森见登美彦,可能是因为他从不拿腔拿调地讲大道理,不精英主义式地指手画脚,不刻意地表达哲思,也没有故作认真地摆架子。他笔下的京大生百无聊赖、自言自语、语无伦次的后面是天马行空的想象(妄想),他们的孤傲常常是因为不知所措和表达困难(懒惰)。那四叠半的房间就可以承载他们的散漫、落寞、孤寡、迷惘和躁动,他们建立在被动现实上的小情绪和小思索,他们在处理自我和环境的关系的时而颓废、时而叛逆,充满了个人视角下的自由和解放,这奠定了轻松、舒服和温暖的阅读体验,让我们时不时可以听到内心与他们的共鸣声。森见登美彦的《热带》、《企鹅公路》、《恋文的技术》和《春宵苦短,少女前进吧!》曾是自闭闷骚、对恋爱似懂非懂的我假期时的午后,半睡半醒时绝佳的消遣,原因不明。可见,他的轻巧和坦然可能是我一辈子都模仿不来的。在我能够不赌气地说一句“算了”之前,也就是在我放下之前,在我能够极度坦然地面对自己的需求之前,在我摆架子和虚张声势之前,在我不会再对世俗的眼光躲躲闪闪、随时担心不小心“暴露”和被无端针对之前,我还需要漫长的生活经验的积累以及合适的创作环境的滋养。

  作为普通的人类,我们往往会在事后,尤其是创伤和挫折的经历之后,不断去回想(或者说妄想)“如果”和“假如”这样的课题,就像传说中人们死前会自动播放的一生的“走马灯”,比如说,假如我们(已经更成熟、更明事理、更有能力的我们)可以回到过去的某个时间节点,改变或者调整我们的选择,那么结果是否会有不同?有多大程度的不同?究竟是会更“好”还是更“坏”?我们可能甚至都无法确定一件事情是从哪一个节点开始偏离的、一段感情是从哪一个事件开始变质的。我们也要承认,有些事情的发生可能并没有什么确切的理由,越是思考,越是不解。我们就像有慢性的“妄想症”一样,反反复复地纠结、执着于这样的想法,可能正是因为它是几乎不可能找到确切答案的。不仅我们自己没有答案,别人也无法提供给我们答案,不管是局内人还是局外人,可能都无法对接近无限的选择肢和平行宇宙进行汇总和分析,因为我们受限于我们的生理结构和大脑功能等,不管我们多相信自己的理性和逻辑,反事实的思考总是充满着不切实际的幻想和过分单纯的自我感动。很多时候事出有因只是一种自我安慰,命运是会凭空作妖的,过去无法删除,未来无法预测。对于一些人来讲,创伤后应激障碍、强迫症、自虐、刻板与迷信行为等可能也受到了这种对过去的追溯和追究的影响,因为在这些情况下,他们无法释怀、放下未竟的欲望,对过去的自己的弱小和愚蠢的悔恨某种程度上成为了一种心结甚至赖以为生的“图腾”。

  有些人坚信当时如果做出别样的抉择(比如改变、避免或争取一些东西),一切就会不同,这往往也是一种自我心理安慰的策略,是一种装腔作势,因为如果他们懂得就算当时做了别的选择、就算拼尽全力去改变,结果依然是一动不动、完全一致的,那么人的主动性对命运的影响就显得太过渺小了,这种对人之渺小的恐惧和排斥让大部分人编造、轻信自己对过去的一些解读和美化,为的就是缓解自己生存于这个世界的精神压力(这种机制可能也预防了人们把“人生皆已写好成书”当作真理去过于鲁莽地冒险、我行我素、不自量力)。当然,这也可能让他们事后对自己的错误决定有更多悔恨,因为他们无法怪罪给外力。他们宁愿沉浸于自己对于人类的主动性或自主性的谎言,也不愿意接受偶然和幸运对我们的人生路途非常重要的影响,比起感到自卑,他们更希望感到自大,他们无法真心实意地接受一个结论,那就是人的选择有很大一部分是不可控的,是取决于生物遗传的因素和后天环境的偶然性的,不管我们如何希望手握掌控感,我们都无法成为所谓“命运的主人”。对于我来说,我觉得只有我们首先意识到、承认了这个世界的荒谬,我们才能懂得利用自己有限的理性开辟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可能这就是为何鸡汤和励志故事太过虚伪,为何那些被层层包装的人生“宝典”和“秘籍”只能吸引那些沉浸于人类的主动性的谎言的乌合之众。可能这也是为何政治和商业的宣传稿为的是挑动人们未经深思的“动物本能”的情绪,而不能促使人们超越认知的壁垒以更宽阔的视野看待人性的复杂中的共性。相反,不论是文学史的源头《荷马史诗》、《但丁神曲》和莎士比亚悲剧,《一千零一夜》、《伊索寓言》、《安徒生童话》和《格列佛游记》这样的寓言和神话,还是一些耳熟能详的文学经典,比如《茶花女》、《追忆似水年华》、《悲惨世界》、《魔山》、《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百年孤独》、《白鲸》、《蝇王》和《我是红》却更真诚,因为它们尝试披露这个谎言,把人类的局限性、被动性和脆弱感摆上台面,把自我厌恶和自大自私纳入讨论,而这些名著的作者作为文艺创作者,采取着一种说破无害的态度,不进行遮遮掩掩的责任推卸,而是进行赤裸裸的对自我和周遭的观察、反思和批判,甚至下潜到心理学和社会学的领域,他们意识到处于群体里我们倾向于盲从,所以才有意识地保护自己独立的思想,虽然这种创作总是会伴随着精神上的压力和痛苦,但结果可能是伟大作品的诞生。或许文字的创作有一个升华的过程,就是把极为个体的“微观”体验和情思上升到人类意义上“宏观”的共情和共鸣,在这个过程里,不仅主题可以变得明朗,创作者可能也可以跳脱出自我情绪的蚕房,与更广大的世界和人们连接在一起,从而获得某种释怀和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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